即便李冰在工程前动员时都告诉他们此次修建堤坝的好处,但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他们只是神情麻木又悲苦地做着被命令的事,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地消耗着自己的生命。
朱襄亲眼看着这一幕幕,记着这一幕幕,也带着嬴小政观察着一幕幕。
后世人或者不在现场的人,看着文字记录,总会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喊着“一世毕万世功”“罪在当代利在千秋”之类的豪言壮语。
那么代价呢?
代价不是他们,他们甚至看不到代价。
那些倒下的役夫中有男人有女人,甚至有老人有孩子。他们受伤,流血,失去性命。
当他们离去的时候,可能孤零零地安无声息地消失,也可能有亲朋好友为他们哭泣。
他们或许没有多少梦想,但活下去是所有生命的本能。
谁能轻飘飘地说出一句“罪在当代利在千秋”?只有不是代价,也看不到代价的人。
李冰不是这样的人。
他看着每一个倒下的人,命人焚烧这些人的尸骨。有的骨灰被送回乡,有的骨灰就地安葬。
他监督着每一笔抚恤金的发放,但总会遇到抚恤金找不到发放人的时候。
他筹集草药,请来军医,尽可能地推行给庶民役夫补贴的政策。
他从最初的不忍,到最后的麻木。但朱襄看到李冰的双目中那团火焰,知道李冰不是麻木,只是将痛哭深藏心中。
李冰是一个有良知的人,一个不像贵族的人。
所以在历史中,他会毕生投入蜀郡水利建设,建造的利民建设并不止都江堰一处。
在战国时代,“爱民”“利民”对官员而言,是一个罕见的性格。因为在贵族眼中,“庶民”不是人。
李冰居然将庶民当做人,想要为庶民做些什么,想要尽量减轻成都平原的洪涝灾害。那么在他看到役夫死亡的时候,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是知道代价有多沉重,能感受到这种沉重的人。
所以朱襄才会全力支持他,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陪着他。
朱襄知道,历史中的李冰一个人也能撑过来,今后几十年都在蜀中与山川河流打交道,然后累死在水利建设工地上。
但现在他成了李冰的友人,正好在李冰身边,他就应该与李冰分担这些代价的沉重。
“死了这么多庶民,如果不能活更多的庶民,我就是罪人。”李冰对朱襄道,“我一定要成功。”
“你一定会成功。”朱襄道,“我也支持此事,你不是一个人。”
李冰日益沉重的脸上难得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这倒是,好歹还有个你陪我一起担责。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没能把这项工程继续下去,希望你能帮我。我相信我的判断绝对是正确的!”
朱襄道:“放心,你肯定用不上我。”
嬴小政牵着舅父的手,仰头听着李冰和舅父的对话,若有所思。
他将思索的内容深藏心底,与很多经历一起藏在心底,就像是种子一样,等待一个发芽开花结果的时机。
开山进入流程化作业后,朱襄留下了部分学宫学子帮忙,带着嬴小政离开了工地,回到成都城,帮忙李冰处理春耕之事。
李冰忙于修建水利,但郡守还有其他事做。
历史中李冰会自己一力承担,顶多让家人和幕僚分担。现在李冰大手一挥,能者多劳,春耕之事正好长平君做。
朱襄好脾气地同意了。
“政儿,郡守的工作有时候和国君类似。你先试着统治蜀郡,积累统治秦国的经验!”
嬴小政默然无语地捧着李冰给自家舅父的郡守印章。
他诚恳地问道:“舅父,这件事李冰伯父知道吗?”
朱襄道:“他让我暂代郡守,就应该能猜到我会这么做。”
嬴小政不断深呼吸。
虽然一个郡守而已,他当然能轻松做好。但让一个孩童当郡守,舅父你对我放心过分了!
不对,这不是放心的问题。
“舅父,我才六岁!”嬴小政说出了已经离开的李牧老师经常抱怨的话,“你这是欺负我!你是欺负孩童!”
“那你去告状啊。”朱襄露出了邪恶的笑容,“快去,向你曾大父告发我。向你大父你阿父告发也行。”
嬴小政道:“我要向舅母告状!”
朱襄哈哈大笑:“好可惜,你现在告不了。去忙吧,小郡守!”
嬴小政气得鼓成了包子脸。
虽然嬴小政不是真的生气舅父让他当幕后代理郡守的事,但舅父的态度真的很气人!
“只是一些文书工作而已,与你每日研读书本没区别。”朱襄笑完后道,“你也在家里休息一段日子。在工地上的时候,辛苦了。”
工地上吃住毕竟比不上家中舒服,嬴小政跟着朱襄忙里忙外,人都瘦了一圈,软肚肚都不鼓了。
不过嬴小政又重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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