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加注意,她的单人病房和进口药都是他要求的。直到医生对总裁坦言,差不多是见家属最后一面的时候了,他联系不上连凡,试探性地在墙外的社交软件搜了一下那家伙的英文名,结果真发现了连凡的踪迹。
“其实前年就已经切除两侧卵巢了,但是扩散很快,化疗试过几次也没什么效果,再继续这样进取的治疗方法,对老人家的精神消耗也实在太大了。”在进去之前,医生对连凡实话实说,还告诉他,所有临终关怀服务,总裁已经付过费了,保证老人家能舒舒服服地走。
连凡一边听,心里一边在使劲回忆,没想起来他妈有告诉过他,自己要做卵巢切除手术。随后,他心中顿时又升起一股庆幸之情,幸好自己身体里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器官,永远也不会得什么子宫癌卵巢癌,真是走运。
现在,他看着躺在床上的老女人,心里多少也有些感概。当初她要是对他好一点,不把他赶出家门,好歹等她病了,他还会在床头尽孝一下,多少服侍一点。弄成现在这样,还不是她自己作死?
他妈睁开了眼睛,看着他,似乎要很用力去看,才认出这个人是她儿子,“……你来做什么?”
连凡叹了口气,在她床边坐下,“我来替你感谢出钱给你治病的人。”
他妈沉默了很久,连凡以为她是无话可说,但仔细一看,发现她是在用力呼吸,使劲攒着说话的力气,艰难地吐出一句:“是你的老相好是吧?连你搞过的男人,都比你这个畜生要像个人。”
连凡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劝她:“能不能别一见面就骂人?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不知道反省吗?”
“我反省什么?反省生了你这个——”他妈话说到一半忽然停顿,猛地喘息着,好一阵子才把气喘顺,“我当初真不如生个姑娘。”
“我是男是女这种事情,你能决定吗?你能操控吗?”连凡讥笑几声,“我也不怕告诉你,那人确实是我的老相好,你最看不起的人反而救了你的命。我呢,现在快结婚了,对方是个移民国外的、又高又帅、读过好多书的知识分子,手下还有上市公司,之后还会给我投资创业。结婚之后,我就跟着移民,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还是男人?”他妈恹恹地半合上眼。
“对,现在国外同性已经可以结婚了,对方父母的年龄和你差不多,人家对这些事可一点都不歧视,非常包容自己的孩子。”连凡故意将这句话说得很大声。
“那你去认他们当爹妈吧,”他妈扭过头去,“反正现在有些人,养条狗都能叫儿子,我可一点也不稀罕。”
一听这话,明明之前已经提醒过自己好多次,犯不着对她有太多情绪,连凡还是觉得怒火中烧,“我真的不明白,你应该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我是你唯一的儿子!把我赶走,让我难受,歧视我,侮辱我,真的就能让你觉得好过一些吗?尊重我的喜好和天性,尊重我的爱人,就这么难吗?”
“你的爱人?”他妈转过头来,看着他忽然开始发笑,笑得旁边机器的提示音断断续续起来,“你爱过谁啊?哈哈哈……”
连凡没有料到他妈竟然问了这话,一时难以回答,怔在当场。
“我的儿哟,我是你的亲妈,我能不了解你吗?”他妈一边笑一边说着,仿佛在给七岁小孩解释着社会规律,“你以为我是恶心你爱上了个男人吗?你自己问问自己,这么多年,你爱上过谁?最开始,你接近那些大款,心甘情愿给人家当兔子养着,哪一个不是为了钱?这些年来,有哪个人——不管是男还是女——能让你觉得非他不可,爱得死去活来,必须要带回家让你妈我瞧瞧,然后一家人一起过日子的?你现在说要结婚了,对象也不让家里人见个面,一开口就是上市公司、投资、创业、移民,你其实瞅上人家什么了,一句话就全暴露了。我年轻时虽然也这副德行,好歹我从来没逼着别人承认我什么。你好意思跟我说爱吗?”
连凡竟哑口无言,被训得支支吾吾,仍然倔着回了一句:“反正我是不可能爱上女人的,你当初就是嫌弃我会爱上男人!”
然后,他眼看着他妈强撑起了上半身,坐了起来。
她的手臂瘦得快赶上病床护栏,双眼干枯,头发稀疏,早已看不出年轻时倾倒众生的美人模样了,却仍拼尽全力,要直视自己的儿子:“你从来就没有争取过用你的爱来说服我,打动我。我太了解你了,你根本就没有爱过任何人,你只爱你自己。”
“我只是想要,我只是想要你接受我的性——”
“我不接受。”
连凡双眼噙满了泪水,转身离开了病房。
当天晚上,半夜里医院电话通知他,他妈死了,在睡梦中走的,走得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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