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得我。”
余盛不理他的胡话,这才慢慢地问,“你……这些年,还好?”
孙祺饧着眼道,“还好还好。”
余盛给他掩上被子道,“没睡醒,接着睡罢。”
孙祺困得没心没肺,真的就睡了。他当日沐休,一觉睡到日升,结果,他再一睁眼,余盛还在那儿看他呢。好在已经是法,自臀至胫,捡到哪处,镇尺便落到哪处。孙祺痛得两股战战,汗湿满襟,身后活似油煎火烹一般,胸口又像絮了一团棉花,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外头小厮听见声响不对,急忙闯进门来,孙祺大呵道,“滚出去!不必拦!”
余盛只是不理,仍然落尺,两下打在孙祺腿弯上,孙祺惨呼一声,直疼得恨不能自断双腿。小厮见此情景,如何敢退。正自僵持之际,门帘响动,却是一位中年妇人进得房来。
孙祺见到妇人,大惊失色,连忙唤了一声,“娘!”
妇人却不理他,只盯着余盛反覆确认,终于潸然泪下,跪地叩拜再四,悲声呼道,“老爷!”
原来此人,正是当年船上,孙祺的乳母张氏。张氏见余盛确实认出了她,方恸哭道:
“老爷,夫人……夫人已经,已经不在了。”
嘭的一声,是镇尺掉在了地上。
再说当年,余知县一家失散,安人吴氏本是南人,疏通水性,落江不久,乘夜便凫上岸来。她原已身怀六甲,捧着腹肚,自知难活,一心要与夫家留下一线血脉。苍天开眼,竟真的教她行至一处尼庵,吴氏因在庵门下临盆,生得一男,草草扯外衫裹了,将身上一只比目佩遗在孩儿身上,就此力竭血崩而死。
佛门净地,难留外男,庵中住持出门得见此景,念过往生经文,将吴氏好生收敛,却也只好将婴孩与琉璃佩一同遗在闹市,恰被孙家捡去。那孙虎年过四十,素无子息,自此当作亲子,养在身边。花开两朵,话分两头。当年乳娘张氏落水,却被水匪漕帮捞将上来,孙虎见她面上齐整,就有意再醮。张氏平遭此辱,本是一心就死,那曾想竟在拾来的婴孩身上复见先人遗物。难得她孤单妇人,也有程婴、杵臼之志,咬牙要将遗男抚养成人。正是:
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孙虎得养佳儿,又有张氏时而小意相劝,人到中年,难以不信因果报偿,盗匪奸淫之事,渐渐做得少了。是以孙祺自小长大,只当家中向来行商。冷眼观螃蟹,横行难久长。孙虎养了仇家之子,到底不及孙祺成人,就一命呜呼,且不见:
万事劝人休瞒昧,举头三尺有神明。
孙祺听得事情始末,也不由他再不信。余盛早已松了他腰间钳制,他撑着桌面,稍稍一动,便疼得冷汗涟涟,他只对张氏问道:
“既然如此,这十六年来,你为甚么竟不早与我说呢?”
张氏哭道,“我等那贼人信我,哥儿已长在三四岁上,我再去寻夫人音信,只得一具棺椁。我那时要说,反教孙贼平白猜忌,又教哥儿怎生了得!”
孙祺饮泣道,“那你现在教我怎生了得!”
余盛两次听闻妻子已逝,万念也灰。偏偏当年首恶,孙虎孙豹,俱已亡故。时至如今,他怎么能与逝者和解,又怎么能与逝者相争?他眼瞧着案上刚受重责的稚子,终是哀哀叹道,“罢了,事已至此,你自去封你的四轴诰命,荫你的世代子孙,我却,不奉陪了。”说罢,拂袖要走。
“余相公……爹爹!”
余盛如今听他一唤,霎时间只如摧肺摧心,五内俱焚,到底驻足回身去看,却是孙祺强撑着滑跪在地上。孙祺涕泗满面,难得一字一句,还清晰可闻:
“事已至此,孩儿只能愿望父亲,断弦续娶,再全天伦。爹爹,我自下生以来,对前情旧事,一无所知。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可是,可是,我的亲生母亲,我没有见过一面。我今日甘心承您笞楚,终究因为,也只是因为,我们之间血脉相连。”他直挺挺地跪着,说话之间,面上又有泪水滑过,最后,他轻轻地道:
“您还要我怎么办呢?这十数年来,我的养父,从未错待过我。”
余盛看他一眼,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其实,他自亡妻丧子以来,从来不曾想过,续弦再娶之事。
原上草,露初曦,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安定十七年春,时隔一载,孙御史事成回京,入宫陛见。当今素喜他少年俊才,问过朝事,又叙寒温。正将告退时,孙祺忽然跪地道,“臣还有事面禀。”
这一看就是要事,原在殿内的礼部侍郎华驸马正要告退,却被当今拦下,只令宫奴退避。孙祺呈上密折,禀过事因,竟然事涉父母,怪不得他要上报避嫌。
当今面色难辨,只问,“孙家纠集水匪,戕害命官,私铸兵器,你知不知道,这是怎样的大罪?”
孙祺跪拜道,“臣知道。臣自知身在逆家,况且以子告父,更有不孝之罪。臣今负尽君恩,万千难恕,只求您念臣不知首尾,自禀事由,从宽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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