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小学校就正式开学了,老师只有两位,章途和村上以前的一位老师。这位老师姓林,也读过高中,重度近视却从不爱戴眼镜。他让章途喊他老林就行。
孩子们之前都是到邻村去上学,这学期坐到新教室里,觉得新鲜,左顾右盼,嘴里的话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章途一向都是做学生的,头一回以教师的身份走进教室,看着一屋子的小学生,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得很。好在老林经验丰富,走进去后敲敲桌子示意,等孩子们安静下来便介绍道:“这学期来了位新老师,姓章,你们要好好听话。”说罢就走了出来,换章途进去。
四十多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这位新来的年轻老师,章途原本酝酿好了的话一下忘了个精光,愣了会儿才想起去讲台上拿粉笔,转身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姓章,不是弓长张,是这个立早章。希望能和大家好好相处。”
孩子们静静听了,都不作声。
章途想了想,也没什么好讲的,于是翻开书本到途倒是吓了一跳。其余学生哗啦啦全站起来,拉长着声音喊:“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
又是哗啦啦一片声响。
这节课上的是语文,先让学生熟悉课文,这倒是不难,章途读一段,让孩子们跟着读一段。他教的是高小,已经不像低年级的小孩儿要一个个字费劲儿地教着认了。
章途事先问过老林,既然是教高年级,那么就不该只教他们读课本和识字,还得与初中课程接轨,“让他们提前适应适应——”
“用不着,这年头的书……饭都还吃不饱呢。”老林笑笑,“你按照课文一篇篇教过去就是了。数学的加减乘除巩固扎实,以后用得上。”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吃不饱饭的年岁,谁还管你读不读书?老林告诉章途,这些学生隔三岔五就有缺课的,全都是要帮家里干活。家里大人每天天没亮就出门务农,太阳落山了才回家,忙死累活就为赚工分养家,小孩子不帮衬点怎么行?
老林说完就叹气,章途听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在心里默默一叹。
教完课文,章途往门外一瞥,瞧见老林走出隔壁教室,去操场上敲钟。操场的大树上挂了个炮弹壳,据说是当年打仗时轰炸机丢下来的哑弹,乡亲们把里挖空,当作钟敲正好,还省得要撞。
听见“当当”声响起,章途把课本倒扣在桌上宣布下课。教室里立刻嘈杂起来,孩子们离开座位,跑到操场上去追逐打闹。说是操场,塑胶跑道篮球架统统没有,更别说足球场。这只是一块空的场地,跑起来就扬起一阵沙土,简陋得心酸。
老林过来问他上完课的感受如何。
章途说:“比我想的容易,孩子们都听话。老林,之后的体育课怎么上?”
“教他们做做操吧,还能怎么样呢,唉。”
章途想起自己的小学来,那时候可丰富多彩得多啦。操场上有塑胶跑道、篮球架,一边还有两张乒乓球桌,不远处还有个沙坑,那是给人跳远用的,但总有低年级的学生跑到那儿去堆沙堡。
一天的课程结束得也快,说完放学,同学们乒乒乓乓收拾好了书包,风卷残云般飞出了教室,边跑还边约着等会儿去哪里玩。章途抱着书走回办公室,也打算收拾收拾东西回去,老林从隔壁教室跟着进来:“过几天我们得去家访。”
“家访?”
“我班上有好几个学生这学期没来,还有和我说家里不让继续读的。”
章途曾经以为,读书是最应当不过的事,幼儿园到小学,小学升初中,初中考高中……最清晰明了的一条道路,每个人都应当这么一直读下去。但他自己,不也是读了高中就没读了吗?报名参与“上山下乡”,叫一列火车把自己从城市送到了这里。
慢悠悠走在回家路上,家家都已升起炊烟,几个小孩儿在田野里奔跑,笑声似银铃,只是吵得紧。章途走在田埂上,那些孩子就停下来喊一句:“章老师好!”喊完继续跑,手上缠着线,远远牵着一只高飞的鸢,忽上忽下地飘着。
他们在放风筝。
章途就又想起小学的事。那时候老师还会组织孩子们踏青,上烈士公园去,门口就有卖风筝的。一毛二买一个,在草坪里拽着跑,手里的线一紧一松,风筝就跟着忽上忽下,能飞得很高远。章途着迷地看着,好像风筝上驮着自己的灵魂,结果就是老师喊集合了都听不到。
有母亲呼唤孩子回家的声音传来,田野里扯着风筝跑的孩子们依然抬头望着天空,眼里手里,紧紧跟随着那只纸鸢。
小学校的事情逐渐多起来,章途给学生们布置作业时觉得这里要练那里要写,完全忘了作业收上来以后要靠自己批改,只好在办公室挑灯加班。江宁川一开始在家里左等右等等不回人,后来就有经验了,直接打上盒饭去小学校找人。
两个人常这样坐在小办公室里,章途吃饭,江宁川就看着他吃,间或交谈。
“今晚我跟老林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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