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肿得发青,鼻子血流不止,被几个警察架着走,于是止血、做检查,同时听那人叫苦连天的抱怨,折腾了一个来小时,听警察同志说这人是个街头混混,敲诈小摊贩保护费,今天碰上个硬的,他威胁人家,人家不吃这套,等他急了拿出刀来比划,人家也跟着急,上去就给了两拳头。
“那是个农民同志,担菜来城里卖,没想到遇上这么个痞子,他说的那口土话我们听着也费劲,现在人还在局里呢。”警察抱怨完,小混混的检查做完刚好回到科室,章途给人开了药,又看着警察把人架走。
吃饭自然是迟了到,章途连声告罪,顺便把这八卦说给小夫妻俩听,两人听得津津有味,赵知蔓感慨:“还是当医生有趣,天天有这么多故事听,姐们天天对着一堆账本,烦都要烦死了。”
王晓声夹了一筷子炸花生,乐乐呵呵道:“我在文化馆,天天眼前不见半个活人,闲都要闲死了。”
赵知蔓打他一拳:“闲不死你。”
章途问:“那你天天上班就为点个卯?不干别的?”
赵知蔓抢答道:“我知道!他折腾他那呢。”
王晓声脸红了,连忙转移话题:“你个大漏勺,哎,老章,说起来你请假回队里,遇着咱们老朋友没?”
章途纳罕道:“谁?”
小夫妻异口同声:“江宁川呀!”
江宁川跟王晓声并不大熟悉,看来是赵知蔓早把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交代了个底朝天,看来她没被冤枉,是个大漏勺。章途窘得一连扒了几口饭,忽然想起自己和江宁川的真实关系除了宋垚谁也不知道,他干吗这么慌?
于是他镇定了些许,喝了口水清清嗓子道:“哦,见到了,他过得不太好,前些年结了婚,但老婆去世了,现在一个人养孩子,前两年还摔断了腿。我在想要不要把他接过来看看这腿还能不能治。”他寥寥几句带过了江宁川这五年的波折,讲出来听着确实值得唏嘘,若有恨者或许还会觉得快意,可章途什么心情都没有,出奇地平静。
赵知蔓与王晓声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叹息与惊讶。
“要能治是该治,早治疗早好。”
“是啊,当初在村里大家都互帮互助的……”
由此,他们又说了其他人现在的情况。这些年委实过得快,各有各的精彩。章途和宋垚是七八年春天开的学,赵知蔓和王晓声是同年秋天进的校园,去年毕业时领了结婚证,宋垚和他们这帮子人的联系渐渐少了,只知道他进了政府工作,郑筱筱则是选择去国外留学读研……
而他,毕业后分配到了一个小医院,整日价坐着耳鼻喉的科室,时而忙时而闲,精神压力没内外科那么大,也还不错。
三人饭毕,赵知蔓和王晓声回家,章途独自走回医院宿舍。
他初到医院,又是单身,年末分房自然还排不上号,因此依旧住在宿舍里,好在宿舍环境不错,以前同住的同事已经结婚搬走,他一个人,也落得自在。
说起来,他去找江宁川的时候没有料到对方居然养了个女儿,原本他还想着两个人凑合凑合住宿舍也还行,但有个小孩儿就不那么方便了。要是江宁川带着小满来了,该怎么安排也是一个问题。
想这么些,他从没担心过江宁川是否会来。
他答应我了要治病的,骗我一次,难道还能骗我途离开前已经把住址和联系方式写给了江宁川,倒也不着急,反正对方就在那里又跑不了,若是不愿来,自己再去一趟,绑也要把人绑过来。
他看待得乐观,却也不想想,要是当真想和人一刀两断,又何苦去为对方的一条腿费这么大的心力?
章途每日的生活由三点一线构成,科室、食堂和宿舍,与读大学时的教室、图书馆和宿舍没什么区别。偶尔放假得闲就去姑姑家看望,有朋友来约或是一个人时就去街上走走,也进电影院看过几场电影,文革期间翻来覆去就那么几部片子,看得人是倒背如流百无聊赖,到了大学才和舍友一同去看了部《庐山恋》。
大荧幕上吐诉爱意的男女主使许多人捂了眼不好意思看,或是有在座位两旁含情脉脉互相对视的。一场电影放完,从闷热的房间走到凉爽的室外,舍友嘟囔着要在夏夜寻找爱情,章途随意地踢着小石子,对舍友的絮语左耳进右耳出,他已有他的爱情,一颗心完全飞到江宁川身边了:在这个夏天晚上,他此时会在做什么?
八零年的这个夏夜,江宁川正在手忙脚乱地哄着一个刚失了母亲的幼儿,在小小的山村的小小的房间的一隅,笨拙地学着如何做一名父亲。
彼时的章途尚对此一无所知。
天气冷下来时,章途接到了一个电话。
队长在对面问:“哦,接通了……喂?是小章吗?川伢子找你,等等啊。来,你跟他说嘛,打个电话都不敢拨号,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队长琐碎的念叨渐渐远了,电话线遥遥牵连着两端,电话那头的拘谨通过电流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听来极不真切:“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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