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一层水雾。
他说:“你为什么来?”
“我想见你一面,”那孩子坐在石凳上晃了晃腿,脚上穿着一双沾了泥的小皮鞋,“你是我父亲,不是吗?”
“他知道吗?”
晃动的腿忽然停下,她半歪了头:“说出他的名字这么难吗?”随即拉长了声音一字一顿道:“默—苍—离——”
“假名。”上官鸿信说。
“是啊。我也知道这不是他本来的名字,但他现在没有再换了哦。我不知道他的真名,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说出来的。”
“而且···,”她带点困惑地顿了顿,“他的真名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啊。”
她又开始晃起腿来,鞋底摩擦着凳下的草叶,发出沙沙声。
“我第一次见到你呢。我的父亲。”
语气里浸着一点哀伤,缓慢地渗透,上官鸿信不得不半蹲下身,将他从未谋面的孩子搂进怀里。
神蛊温皇正在羽国开一个医学研讨会,听闻了这件事分外有兴趣。他素来是喜欢踏一踏浑水的,一年前上官鸿信把默苍离送回来的戏码出人意料,叫他一时很过瘾,但过瘾后没有续集,难免单调。如今既然有了新发展,不多下两枚新子又怎是他的作风。于是邀了一同访问的千雪孤鸣,借他亲王的名号去约饭局。他真的对那个孩子很好奇。
上官鸿信准时来了,牵着那个神秘的孩子。温皇两人早就到了包间,考虑到小孩子,平时无酒不欢的千雪孤鸣也未饮酒,桌上摆四杯果汁,都是不同味道,是给小孩子挑的。上官鸿信抱着那孩子上楼梯,温皇在楼上看着,漂亮的人甚是赏心悦目。
只是那孩子太像默苍离了。
眉毛也像,鼻子也像,神情也像,气质也像。本来默苍离在某些角度就有几分女相,如今刻到真正的女孩子脸上,更显纤秀。她像默苍离的地方太多,上官鸿信存在的痕迹不明显,他只给了她一双眼睛,那双鎏金的眼眸。
千雪孤鸣本来准备了一只毛绒玩具给小孩子做见面礼,只是看见她跟上官鸿信站在一起的模样,无端地送不出去。就像神蛊温皇小时候也从来没对这些玩具产生过任何兴趣一样,不想要的话又何必强人所难。
“呀,千雪准备了礼物呢。”神蛊温皇笑眯眯地把毛茸茸的猫咪玩偶从他背后抽出来,揪了揪它的耳朵,对上官鸿信说:“如果你家孩子不想要,我可很喜欢。”
那孩子正安安静静地用吸管吮着橙汁,听到有夺人所爱的机会便跃跃欲试。上官鸿信摸摸她的头,理顺她柔软的发。她的性情全然像他,是说默苍离的教养总会出现这种结果吗。
“算算时间,这孩子的降生大概是策天凤离开羽国的那一年,”神蛊温皇说,“他算得真是精准,料定那段时间你绝无可能找他。冥医的妇科——呵,我能这么说吗,冥医的医术真是高明。”
“嘿——”千雪孤鸣看了眼喝橙汁的孩子,急于制止。神蛊温皇被他捂了嘴也不恼,仍是眉眼弯弯地笑,唇边呼出的热气把他的手心洇得一片潮。
“我知道的。”
橙汁快喝到底,她给自己又添了点。她很少喝这样甜甜的东西,那个人很严厉。
“说也没关系,就算现在不知道,长大之后我也会知道的。”她这么说。
“羽国雁王和墨家巨子的血脉啊,哈,”神蛊温皇感叹了一声,“无论在哪一方、做什么,似乎都是合适倒不能再合适。假如他在霓霞之战后杀了你,凭着这个孩子···”
“他没有。”上官鸿信打断了他。
“他当然没有。只是···不能细思。”神蛊温皇作上补充,“你的那位老师,是个很可怕的男人。”
是的,不能细思。
他不能细思这个孩子存在的时间,不能细思她存在的意义。不能想默苍离是在霓霞之战前未雨绸缪,还是羽国之乱后亡羊补牢。如果在之前,那他是怎么有勇气让上官鸿信的枪口对准他的额头,在他无知无觉中进一步剥夺一切;如果在之后,他明知没有可能,又何必飞蛾扑火。在他空缺的一年时间里,默苍离心里到底翻转了几千几百种念头,才能在再见时那样地平静。
上官鸿信不能细思。
秘密是否能永远保守,而求死的人是否永远不会祈生。
不能细思的人不止他一个。有时默苍离也不能再往下想。
怀镜拉住他衣袖同他说话,在她开口前,他移开了视线。
“我想去见他。”
默苍离停下擦拭镜面的动作,看向那双眼。金色的、炽热的,燃烧着的瞳色。他留下的痕迹。
“为什么?”
“他是我父亲啊。”那孩子趴在窗口看他,就像十七岁时的上官鸿信,眼里金灿灿,带着志在必得的骄傲感,“我很想见他,你不想吗?”
“我不想。”默苍离说。
“是吗?”
她随手揪了片窗台的薄荷叶,揉烂了嗅香气。
“你说谎的样子很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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