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好。”“老师好。”宋河拿着书走进班级,手脚似乎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踏上讲台那一刻,身上似乎添了了一层沉重。喊出同学们好时,尾音都带着颤抖。轻轻地,微小的,不易察觉的。叶山月能感觉到,她在窗台前望着屋内,宋河站在那里,闷着头,手指颤抖着,几次都没翻开课本。搓搓手,干脆放弃,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宋河,老师,老师叫宋河,你们以后叫我宋老师就行了。”手在衣角握紧,又放开,再攥成拳。没一会儿功夫,手心沁出许多汗水,宋河无措,胡乱在衣服上搓一搓,干了水份,捻起课本。反复几下,怎么翻不开那一页纸。第一堂课这样失态,面对学生和众多看热闹的农牧户,怎么也不是好事。反复搓着手,颤着指尖,终于翻开那一页。“今天咱们学山村咏怀,一去二三里…”待宋河朗读声音在教室响起,清脆又缓慢的孩童声回荡,一字一句认真地念。一双双眼,在停下朗读后望着宋河,对未知的期待,对当下的好奇。宋河的面孔和大家常见的不同,书卷气浓厚,温文尔雅却又分外孱弱,这与遍地壮汉的牧户间显得格外不同。孩童对他好奇,碍于老师的威严,一个个不敢造次。只静静地睁着双眼望过去,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这首诗…念起来比较容易,五年级孩子学另一首…”宋河翻开另一本教材,手却再次不听使唤,颤个不停,干脆捧起来握在手心,念起了另一首。叶山月没有听进去诗词,反应过来时,小孩已经举着手站起来。“老师你好厉害,都知道书上没有的诗!”宋河几乎呆愣在原地。“对啊,老师你会的好多!”宋河自觉今天念了太多无关紧要的诗,这时候稳定心神,翻开书本,找到五年级学生的课文。转过身写板书。叶山月似乎看到了他眼角隐忍着的泪水。果然,宋河背对着学生们,摘下眼镜,肩膀一颤颤的,无声啜泣。转过身用手抹了把脸,笑起来指着黑板上的疑难字逐个解释。课堂渐入佳境,气氛活跃,宋河在讲台上熠熠生辉。书生意气,满腹酸文,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叶山月静静地看着,心中五味杂陈,大家似乎都有了发挥自己能量的地方。唯独自己,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什么都没有做好。什么也没正经做过。日复一日地熬着日子。
那时签下自己名字奔赴千里之外,又是为了什么呢。此刻,叶山月变得茫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抬眼,宋河在教室内热情洋溢,板书写的好,字眼清晰,笔画顺序讲究,读音一次次地为学生们纠正,不厌其烦。叶山月别过眼去,余光瞥见齐红丽满是干劲地打扫卫生。阳光下,她又是那个永远充满活力的姑娘。下了课,一群男人将宋河拢在包围圈哪。女人们自发到凉快些的凉棚下,男人爱晒太阳就叫他们晒去。“扯牛皮,扯得动撒?宋老师是上海来的知情,一个个地豆子,聊的个鬼的话。”女人们不满,都是过来看热闹的,就他们显得能耐,偏偏宋老师又是男人,一群女人将他围住不大像话。“带了酒,今天宋老师必须跟我们喝一杯!”散装老窖,度数高,五十来度。一口下去,仿佛生吞铁丝网,一路从嗓舌尖刺向嗓子眼儿,再扎的胃里一阵阵翻腾。喝前,他是巴彦大队的人。喝完了,巴彦大队是他的人。明明才中午,宋河就被这些人拉着喝酒去。学生都是沾亲带故的,干脆下午改体育课,玩沙嘎九牌,又或跳绳过家家。男人们一杯酒,一把门外草地上薅的野菜就能喝一下午。女人们干脆也聚在一起,说话谈天,慢悠悠的,任由时间流逝,直到天边夕阳余晖洒满学校上空。夏日里,晴朗日子即便宿在外头也没什么问题。所以,大家肆无忌惮地喝酒扯话。叶山月在其中,心中不免有些焦虑。大家对于时间,似乎总是毫不在意,日子过了就是过了,不追究怎么过。“叶知青?你不开心吗?”叶山月回过神摇摇头:“我在看夕阳,很美。”盛敏也点头:“这边的天似乎更低,云有时候感觉就在头顶,一摸就能摸到。”话题转移,叶山月瞟一眼艾彦的方向,豪气万丈,拳头大的矮瓶酒,被他一饮而尽。瓶口倒过来转一圈,没落下一滴液体。那神情,似骄傲似得意。“宋老师,这种事儿啊你得问成了家的。”“我们也不懂,要不哪天找人问问。”话参着方言土话以及民族语言,叶山月听得模糊。“这些男人,下流胚子,登徒浪子,不知羞耻。”盛敏求知若渴,上前询问那位听懂了的女孩。“在讨论房中姿势,宋老师不懂,向他们请教。”……满是年轻人的时候,果然更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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