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领交叠下的殷红脖颈昭然若揭,广袖遮掩里两人十指交扣,无须赘言冗语,他早明了师弟心意。
一齐为百戏艺人喝采抚掌,又给小孩儿买了零食点心,回到纯阳时露浓更深,二人分别将玩累睡熟的上官博玉同洛风送回房中,接着便一道回了居处。
他们合籍後并未就此住在剑气厅里——一方面是顾虑此举过於打眼,一方面也是李忘生舍不得自己的小院落灰,商讨後便决定一旬轮一处。今日轮到歇在李忘生这儿,谢云流熟稔地烧水给两人沐浴,期间自又是一番情动交缠。後头李忘生被折腾得着实疲惫,也不去拿巾子了,只散着湿发懒洋洋地坐在炭炉边上待它自行乾去。
新岁天寒,谢云流怕他受凉,自个取过了布巾,坐在边上给他仔细地绞乾满头青丝。李忘生和只贪睡猫儿似地偎在他肩上,正兀自迷糊着准备睡去,却听谢云流道:「忘生,师兄过几日需下山一阵,很快回来。」
三言两语驱走了睡意,李忘生睁开半阖的眼,轻声道:「师兄去哪儿?」
「有些要紧事。」
发在烤火和巾帕的功劳下已然尽乾,谢云流搁下手里物事,避重就轻应他:「不必担心。」
自他二人互通心意以来,谢云流从未这般对某事含糊其辞。李忘生低垂睫羽,忽而道:「前几日温王殿下曾遣人传口信来。」
谢云流一怔。
「当时师兄正好离观置办香烛,那人便又请我转达,说温王多日未与师兄对酌,甚是想念,欲请师兄得空前往一叙。」他的声音四平八稳,听不出什麽特别,可谢云流偏生品出了些不快来:「近来琐碎缠身,一时忘了此事,方才师兄说有要紧事去长安方想起来。」
话说得平静,实则李忘生心里明白,他是刻意忘了的。
名剑大会过去半载,撇去当时领他四下游玩的那两月,谢云流近来外出时日较之以往已是少了许多,更常待在观中教导洛风习剑或与吕岩饮酒论道。李忘生本以为他师兄此番终得与温王渐行渐远,却不想那头三番两次传话,一句句无不喊着甚念盼见。他不欲谢云流再被牵扯,便尽数敷衍过去作罢,孰料谢云流今日突地说起要去长安办事,按在李忘生心底的不安就又冉冉升起几分。
不会的。宫变还有数月,纵使师兄到长安去,也未必就是因为温王。他想这样安抚自己,却仍难归平心静气——万一呢?他与谢云流都能双双回返少年时了,那场乱事为何就不能提前?
不错,李忘生一早便知道谢云流不是谢云流。
会在名剑大会中取得对剑的笃定,对上李君延时无意使出的凌厉刀势,和与拓跋思南对阵时的有意相让——他不愚傻,自然也能推己及人地想见师兄也与自己一般。可他明白过来,却也不欲说破,只是任谢云流弥补,补上这些年同师父的酣饮畅谈,和风儿的授业温情……还有,与他的未竟因缘。
看他自那个嘴硬心软的剑魔变回意气风发的静虚子,李忘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些私心——他实在担忧坦言一切後谢云流会为了面子再度回复寡言冷语,於是纵使心知肚明,亦权当全然不知,只想他师兄能够自在一些。
言归正传,师兄前回虽已与温王割袍断义,但此时李重茂尚未为恶,罪不致诛,以谢云流仗义的性子,李忘生却也不敢笃定会不会有所变数。
房内静默少顷,待炉中银炭烧作一捧细雪,於炎炎赤火下倾颓崩去,谢云流方开口道:「我这回下山,与此事无关。」
又道:「放心,我知道师父与你不愿我牵涉宫闱事,我原觉重茂和我投缘,现下想起方知非一路人,也没有再往来的必要了。」
他说得决绝,李忘生隐约悬了许久的心终如尘埃落定,低声道:「师兄……」
谢云流将手揽在他腰间,唇熨帖着眉心那点丹朱:「往後他再找来,不必多说,喊我过去就是,师兄直接与他的人说清楚。」
原先微蹙的眉间缓缓舒展,李忘生惬意之下难得生了点稚气,拿鼻尖蹭着他下颌:「若师兄不在呢?」
「那便由你替我说,」他在床笫之外极少如此,谢云流很是受用木头师弟罕见的撒娇,笑着看他和小猫一般拱自己脖颈:「他要问你凭什麽说这些,你就告诉他谢云流对李忘生言听计从,不敢拂逆。」
不必想也知道李忘生是没脸说这种话的。逗完人的谢云流正准备挨他一记温柔眼刀,他师弟却含笑扬眸,在提起的唇角印下浅吻:「君子重然诺,师兄既然许了我,就不准反悔了。」
自己给自己下了套的谢云流一阵怔愣,好半晌方在他面上亲了口,假意笑骂:「我的忘生长进了,都知道拐师兄了。」
李忘生没说话,只是靠着他弯眼轻笑。谢云流见状,心尖软如丰膏腴脂,怕是碰一下便要淌出甜滋滋的酥油糕蜜来。
好景堪留,此情须记,为了往後日日得见怀中人笑靥,纵使难以解释个中原因,谢云流也必须得走一趟长安。
——那尝在烛龙殿里折磨李忘生的醉蛛老人犯下长安人屠案,正是今年元夜过後不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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