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一辆被拆开的,放进盒子里的床,她说那是你小时候躺着的床,你刚出生,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肉乎乎的,被软嫩嫩的黄色连体服包裹着。我妈带着刚一岁的我去你家送婴儿服,咱俩当时一起躺在这张床里。妈妈说着去翻书架上的相册集,好多好多相册,从这头扫过去,扫到那头,都是相册。妈妈翻了好几本,叫我过去说:“给,你看,这个时候你也没比小岚大多少呢。”你刚出生的脸蛋并不光滑,紫红紫红的,丑陋无比,整只胳膊和脚都塞进了连体服,稀疏的头上戴着一顶淡黄色的小帽子。我穿着印着花的绿色婴儿服,脸型饱满流畅又白净的躺在摇篮床里,躺在你的身边,闭着眼睛睡着。你的眼睛又圆又黑的盯着我,惨白的瞳仁令人恐惧,甚至害怕。我当时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我后来怕黑和你有关系,被你的眼睛盯过,吸走了一部分勇敢的灵魂。妈妈用手指着相册说:“哎呦,谁能想到小岚后来长那么大呀!”小小的,虫子幼虫一样的躯壳,忽然长成了大人,不由让人感慨岁月如梭,生命是一个无法复制的魔术。
婴儿床要送出去,妈妈退休前终于有一个熟识的同事生了孩子,想要个二手的婴儿床省点钱。妈妈痛快的答应他说回家找找,然后给悠哉在家寻找工作的我打电话,让我过来帮忙收拾东西。“小岚上大学,我一直说收拾,收拾,但是也没空嘛。他爸又懒得帮忙,只好找你来了。”妈妈在电话里说,我妈抢过电话回答:“我明天就让他过去,收拾不完不用让他回来。”“行呀,让大儿子住小岚的卧室,等收拾好了再走。”妈妈痛快的答应,“大儿子要不要吃干妈做的干锅排骨啊?你小时候可爱吃了!”“妈妈,别那么麻烦,给我吃什么都行。”我说。妈妈发出笑声,“这孩子,上了大学都开始和我见外了。你明天带着东西来吧,妈妈包管给你喂得白白胖胖。”“妈妈的手艺比我妈厉害多了,我妈现在都不把我当人看,天天给我吃茄子土豆。”我隔着电话抱怨,有些恍然,似乎回到了初中的时候,我妈那时候工作忙,要加班,妈妈就把我和你一起领回家,穿着围裙在厨房炒菜,你一边写作业一边闻,咱俩打赌妈妈今天做的菜都有什么。妈妈经常会做一道你爱吃的,一道我爱吃的,剩下的菜就那么放着,放到我妈回家,微波炉热热,和我妈坐在一起吃。我妈下班路过还没关门的商店,会买妈妈爱吃的卤肉,然后在厨房切成一片一片的摆在盘子里。咱俩当时特别馋卤牛腱子肉,我妈不常买,牛腱子肉上全是瘦肉,红褐色的,遍布着半透明的筋与冷白色的脂肪。妈妈们说这个筋是胶来的,那些小店愿意用硝,小孩子吃多了不好,但咱俩隔一会儿去盘子里摸一块,一会儿去摸一块,等妈妈们饭吃完了,盘子里的牛肉有一半也进了咱俩的肚子。你还很爱吃卤肠,我妈最常买的,大肠头那块肉很厚,厚墩墩的,你最爱吃那块,你说那里没有肥油,而且还很有嚼劲,我爱吃大肠,稍微带一点肥油,薄薄的,吃起来很香。每次我妈买了卤肠,妈妈就会烧热油,放上青椒,我妈将卤肠切成一块一块的菱形倒进去,油锅发出两声“刺啦”,再等半分钟,闻到花椒油的味道就好了。
那个时候我和你并不懂父母的苦心,只以为妈妈们喜欢花钱买那些卤肉来吃。现在想来,妈妈们虽然一边说着卤肉不好,却并没有阻止我们去吃,我和你当时学会在桌边走动,两个人一唱一和的聊天放松,手悄悄地伸向桌子上的盘子,用指头捞起一片肉塞进嘴里,你还说一次不能捞太多,会被妈妈发现,所以我们每次只说几句话就又回去学习。妈妈们的吃饭时间总是格外的长久,长到桌边那一盘卤肉快被吃光了才开始收拾盘子,就算是收拾,也是慢吞吞的今天叫你,明天叫我拎着卤肉的盘子去厨房帮忙,我们抱怨着不要来打扰我们学习,一边悄悄地笑,在去厨房的路上就将剩下的卤肉都偷偷吃干净,然后面不改色的递过空盘子说:“妈,给你,我要去学习了。”手背在身后在深蓝色的校服裤子上擦着刚刚偷吃过卤肉油滋滋的手指。我妈有时候会抱怨:“你吃饭是老天下雨呀!怎么裤子上都是油!”用手指蘸着洗洁精涂抹在裤子的油渍上,再烧一壶半滚的水,放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洗手池里全是白色的泡泡。
我想到这儿,和妈妈说起初中时候吃的卤肉,妈妈笑着说:“哎呦,你们俩当时那个馋啊,口水都要顺着衣服流下来了。还用脏兮兮的手指拿肉吃,我和你妈恶心的要命还得当看不到。”我笑起来,现在你也知道这件事了。
将婴儿车放好之后,我满头大汗的去吃妈妈切好的西瓜,妈妈说起你最爱吃西瓜,但是每次吃完西瓜都会拉肚子。“都让他别吃了,别吃了,他还是要吃。”妈妈笑着抱怨,“哎呦,你们俩当时抢着吃,恨不得直接上手从西瓜里掏西瓜吃。快把人恶心死了。怎么养了这么两个埋汰孩子。”妈妈看着我,说:“还好现在长大懂事了。”我记得许多个夏天,但想不起这件事。妈妈坐在凳子上休息,黑色染发剂遮不住她白色的头发,白色顽强的从发根中生长出来,一厘一厘的抢夺着地盘,法令纹上嘟着两块松懈的肉,嘴唇从鲜艳的红变成了暗色的红,老年斑在皮肤上无限复制。她老了,皮肤变得薄而脆,干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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