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面色不善,钻出马车,将跪在地上的三喜踩了个狗啃泥,被等在外面的管家迎了进去,一路行至主屋。人还未进,就先闻到一股药味,管家站在门前,恭敬地喊道:“老爷,人回来了。”
“知道了……”
说话少气无力,给人一种将行就木的扼腕,听声音已知这人时日无多。季怀真见管家没有开门的意思,便自觉地跪下,他挺直的脊背突然一弯,在地上磕头磕出声响,一连三个下来,额头已然青肿,屋内之人让他起身,他却依然恭敬跪着。
管家退下,这对父子隔门交谈的声音渐渐被院中窸窸窣窣的竹叶掩去。
辰时,皇帝从昏睡中清醒,见身旁站着的张真人喜笑颜开,被皇后服侍着吞下枚灵丹。金銮殿外,等到早朝的大臣们鱼贯而入,各个人心惶惶,面面相觑,似是觉得有事发生,不敢再交头接耳。
半个时辰后,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一向纵容季家的皇帝,竟因三殿下一事发落了季怀真季大人。
窥得些许君心圣意,有些人便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再也按捺不住,一拥而上,开始一本一本地参起季怀真,硬是将平时一个时辰就结束的早朝拖延至两个时辰,称谓逐渐放肆,季怀真在两个时辰内从人变狗。
只怪他坏事做尽,行事嚣张,朝中早已怨声载道,只恨不得一起冲到季府将人乱刀砍死。
眼见要到服药时间,皇帝屁股再也坐不住龙椅,大手一挥,儿戏一般,下令将季狗囚禁府中,秋后问斩。到底是顾忌着皇后的面子,只字不提他们的父亲季庭业。
大臣们喜极而泣,拍手称快,纷纷感叹道:咱们大齐还有救!陛下英明!列祖列宗保佑!天佑大齐!
季狗落马的消息一时无两,无人再关心皇帝究竟要如何处置三殿下,想必血浓于水,关上一段时日就会放出来罢。
朝堂如儿戏一般,竟无人觉得荒唐。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驶出上京,朝着汾州的方向前行。
车上的季怀真打了个喷嚏,看着三喜狐疑道:“你小子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三喜谄媚着给他捶腿,季怀真轻哼一声,把脑袋伸出车窗透气,片刻后又把脑袋缩回来,拿起一本《千字文》,头昏脑涨地开始认字,不认识的字便问三喜。
一路快马加鞭,从上京到汾州只花了九日。一路上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无聊时便折磨三喜,临到汾州边界,季怀真突然命马车停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三喜。
马车停在深山老林中,乃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三喜浑身的皮一紧,想也不想就给季怀真跪下,季怀真还未说什么,竟是先把他吓得发抖。
季怀真“啧”了声,坐在塌上,一手撑着下巴,拿鞋尖托起三喜的脸。
“你可知我为什么给你取名叫三喜?”
三喜哭着问是不是论资排辈,在他前头还有大喜二喜。
“是,也不是,在你前头两个叫一哭和二闹,本来轮到你,要叫三上吊,但谁叫我姐那时候生了阿全,再给你取这样的名字,得多晦气。”
“是我姐,给了你一个好名字,也是我姐,留了你一条命,我说这话的意思,你可明白?”
三喜哭天抢地,说以后皇后娘娘就是她祖宗。
季怀真一脚踹他身上。
“直娘贼,谁要当你祖宗,想得倒美,滚吧,你是个聪明人,回去好好伺候我姐,有事再来禀报,你知道怎样找到我。”
他懒洋洋一挥手,指了指外面的马。
三喜明白了什么,知道这是不要他跟去敕勒川,回去伺候皇后的意思,当即给季怀真磕头,立刻喜出望外地滚了。
三喜一走,季怀真便有些寂寞,不认识的字也无人问了。
好在消息似飞般,比马还要快。
人未至,声势先到,汾州地处大齐边界,还未来过这么大的官,尤其这次陆拾遗陆大人是陛下钦点出使夷戎的特使。都知战事吃紧,陆拾遗一行关乎国运,更加不敢怠慢,一早派出知州夹道等候。
这知州前年上供时去过一次上京,只站在金銮殿外远远瞥见过一眼,依稀记得这陆大人是个标致人物。待到对方从马车上下来,再一看腰间坠着的玉珏,更加确认,是陆拾遗陆大人没错!
大齐人不认得陆拾遗,但一定都知道他的玉。
此玉名声在外,还牵扯到早年一桩茶余饭后的笑谈。
这边见玉如见人,那边季怀真翻脸如翻书,浑身戾气狡诈一收,再不趾高气昂着看人,笑时如沐春风,当真将陆拾遗的言行举止学了个十成十,便是三喜去而复返,见到此刻的季怀真也要仔细分辨。
双方一通寒暄,待确认过信物手书,那知州便向他介绍下榻之处。
季怀真听了半晌,和煦道:“我听闻此地有一酒楼,名唤红袖添香,好像菜色不错。”
知州一愣,红袖添香的菜色是不错,但比菜色更好的,是里面的男色。
倒是没听说过陆大人是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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