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莫名焦躁,只觉怀里是烫手的火炉,焦灼着他的心,却又舍不得扔出去。
从小儿,叶梨若是哭,就会犯困。就像身体的所有力气都会随着眼泪流淌出去一样,会筋疲力尽,头脑空空,迷迷糊糊睡着过去。
不过自她有记忆,在邙山丰极观,偶尔哭过几回之后,就不再哭了。即便是疼痛、孤独、寂寞、饥饿、寒冷……一切的一切,都不足以催出她的眼泪。
即便是回了叶府,被众人嫌弃,她失望无助,也没哭过。
即便是见兰九最后一面,她觉得他可怜极了,为他而难过异常,却也未曾哭出来。
她进了桃皈观的道院,嬷嬷又偷了钱财逃走,她亦没有落过一滴泪。
李茂流着血晕倒在院子里,她也镇定异常,丝毫未被惊吓至哭。
可是有一日,她给李茂端了茶水,正要放到桌上,却不知因何手腕晃了一下,茶碗就从她手里滑落,滚到了地上。
茶碗倒是没碎,骨碌碌滚了很远。
她还没反应过来,李茂转身紧走几步,满脸紧张,待看清地上滚落的茶碗,又见她手和袖子口有点湿,小心翼翼抓了她胳膊,扬起她的手看,急切地问:“可是烫到了?疼不疼?”
他的样子,几乎像是天塌下来了一般,又问可有烫伤的药,他马上去寻来……
叶梨不知为何,忽然点了下头,眼泪就冒了出来。
李茂要去寻烫伤药,她摇摇头,只是淌着泪。
其实那是碗温茶水,连热都谈不上,更别说烫到。可是当李茂那样关切地问她,叶梨忽然就觉得委屈无比,连手亦隐隐疼了起来。
李茂仔细检查过,手上并无明显烫伤,实际上连个红印子都没有。但是他打了井水,给叶梨挽了袖子,温言哄她:“在冰水里冰下就好了。忍着点。”
他温柔执了叶梨的手腕,将她的手浸没进水里,小心翼翼,就似手里执了易碎的琉璃,又似叶梨正受着多大的痛楚。
他比叶梨高太多,执了她手,就微微俯下了身,又絮絮道:“乖,过会就不疼了。”
叶梨的手并未被烫到,反而是井水里觉得有些发凉。她记起来手里的是温茶,有些不好意思,终于止住了眼泪。
可是李茂又道:“怎么能没人照顾你,傻傻小道姑呵……都说了我来的。”
叶梨瘪了瘪嘴,眼泪又淌了出来。
因着一碗温茶,那日叶梨的眼泪淌了不知多少。
李茂为她冰了手,又吹了手,又去捡了那个滚落在地的茶碗,煞有介事道:“我去砸了这个茶碗给你解恨,砸到它粉身碎骨!”
叶梨被他逗笑,又因自己哭泣而害羞,红着脸阻止他,眼里却仍挂着眼泪。
那些眼泪,全不由她。并不是她想流的。
那一回,等李茂离开后,她躺在床上,思来想去,不知有何可哭的,可是只回想了一遍,脸颊又被小河流水淌了一遍,连枕头也湿了。
自那一回,或者说,随着李茂更加频繁进出道院,她就如枯干的河滩里忽然长出草,心里蓬乱无助,眼睛渐渐就成了一条不由她做主的河,总是莫名其妙便淌出了眼泪。
她控制不住对着李茂哭了几回,很是懊恼,暗暗担心着,或许因着自己这样动辄哭泣,又莫名发火,李茂离开后,就再也不来了。
——这样才好呢。他本就不该来!
——下回若是他还来,一定不能再这样……惹人不喜。
她心里反反复复,不停改着主意。
可是等李茂再次跳进来,她只看他一眼,心里就有些莫名的委屈,渐渐萦绕。
只待一个小小的契机,或许只是李茂一句话,半个眼神,些许动作……那些蕴积在心的情绪就化作了眼泪,默默淌了出来。
一开始李茂只是哄她,后来渐渐抱她在怀里哄,再后来,那些儿眼泪,就全被他吃了去。
叶梨睡着后似乎又回到了桃皈观。梦里的她,似乎还并不知道李茂的背叛,她窝在他怀里,正是又暖又甜之时,他却忽然要走。叶梨伸手拽住他衣袖,他无情地甩开,回头皱眉,道:“我不喜欢爱哭的!”
叶梨有些愕然,想要辩解自己没哭,手摸了下自己脸颊,却是湿漏漏的。
她立时惊慌失措,不知该保证自己以后不哭,还是咬死自己并没哭。
“我……”
叶梨才说出口一个字,猛地睁开了眼。
——李茂仍在呢,并没因为她哭而离开。
她很快意识到方才是做梦,不过才醒来的恍惚,让她仍然有些犯着迷糊。
抱她在怀的人,见她睁开眼睛,脸上忽然泛红,偏过头避开她探究的目光。
叶梨挣扎起身,下意识摸了摸脸,还好,并未有湿意。
她退后了些,李茂并没拦她,掀帘往外看了看。
叶梨看着天色,猜测自己睡了多久。每次梦到桃皈观,都会觉得重新过了一遍那些时日,极为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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