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雪竟也有些忐忑,犹豫许久道:“你不高兴吗?……是不是后悔……”“不期你我竟有今日。”裴书锦叹了一声,坦然道:“但我没什么好后悔的。”江怀雪闻言也愣了片刻,随后一把揽过裴书锦,将人拥入怀中抱紧了,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今儿是正月十五。”江怀雪另起话头道:“你没见过扬州城的上元节吧?我们一道去看看吧。”“好。”江怀雪又道:“一出门前呼后拥的反倒没了心情,逐星也不在,不如你带着我偷跑出去?”“那怎么行?”裴书锦下意识反驳道:“你眼睛看不见,街市上人又多,我唯恐不能顾你周全。”“你真是嫌弃我累赘了。”江怀雪语气颇有几分委屈,随后又悄声道:“忘了告诉你,其实自打入了正月,我的眼疾便见了起色,能感受到光影,眼前再不是一片漆黑了。”“真的?”裴书锦这下有些激动,发自内心喜悦道:“你竟不早告诉我。两个多月前你颅内淤血就已见消,眼睛却迟迟不见起色,我还以为是哪里出了岔子!”江怀雪揉了揉裴书锦的头发,也不自觉笑道:“再有几个月,等我好了,带你策马扬州。”两人赖到日上三竿,在江怀雪屋后的暖泉池沐浴过,用了早膳,又拖拖拉拉收拾了一番,等到出门时已经快午时了,好在晚上的上元灯会才是最繁华热闹的时候,白天倒还有些闲逛的时间。永明永兴驾车,直往扬州城内最繁华的街市而去。扬州是天下闻名的销金窟,秦楼楚馆,笙歌丝竹,市井长街,商贾云集,但在这纸醉金迷之外,却也是水道纵横,山色湖光,十里春风,秀丽无边。裴书锦自打来了扬州,已经过去八个多月了,但他几乎都在蓬莱别院,外出施针赠药也多在城郊,偶尔去城内置办些医书也无心闲逛,对于扬州的繁华胜景几乎是一无所知。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大夏百万疆土,扬州是当之无愧的皎皎明珠,南北通商之地,两淮盐运汇聚,处处喧嚣,夜夜笙歌,勾栏瓦肆鳞次栉比,其繁华富庶难以言喻。“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裴书锦掀开帘子,看着马车外的繁华街市,感叹道:“扬州城确是占尽了天下风流。”“看久了便也觉得闹腾。”江怀雪悠哉道:“若是能找个清净的小地方生活也是不错。”江怀雪对吃穿用度的讲究可不是小地方能满足的,裴书锦只当他是随便说说,笑着摇了摇头。
永兴停了马车,回头道:“爷,前边就是太平桥了,马车过不去,您和裴大夫要去湖边逛吗?还是绕路走?”“下去看看吧。”江怀雪起身吩咐道“你们先找地方停车。”裴书锦扶着江怀雪下了马车,这才发现,一水之隔,桥这头是商贩云集,那头却是亭台楼阁,桥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裴书锦看着人流都往一个方向去,拦下一个年轻人好奇问道:“劳驾,我看这人流熙攘,敢问大家都是往哪去啊?”年轻人指着前方道:“你不知道?外地人吧?今儿上元节,昆山最好的戏班‘梨园春’来扬州了,就在过了桥那座飞檐的茶楼,去迟了连站的地儿都没了!”那人说完急匆匆就跟着人群走了,江怀雪理了理戴着的斗笠道:“我们也去凑个热闹。”他们等上永兴和永明,顺着人群的方向一起过去,人多拥挤,裴书锦一路护着江怀雪,快到门口时裴书锦望了眼里头熙熙攘攘的景象,皱眉道:“这里人太多了,你行动不便,不然我们就不去了……”“裴大夫不用担心。”永兴道:“爷在这里有私人的雅阁,从侧面的楼梯上去就行。”他们绕到侧面,果然有个入口,永明递了一个帖子过去,把守的人就恭恭敬敬开了门,里面是回廊阶梯,直接通到了二楼,二楼是四面环形的结构,一条回廊连着东西南北四间雅阁,江怀雪就占了南向那间正中的,端坐雅阁之内,抬头便是雕梁画栋的藻井天花,低头正对着楼下两丈见宽的戏台。雅阁里陈设齐全,圆桌、茶案、床榻一应俱全,门口正对戏台的地方摆着两张软榻,铺了虎皮软垫,中间一张檀木桌,桌上镂空银薰球里燃着龙涎香。江怀雪和裴书锦两人刚落座,便有人端上各色瓜果点心,一时之间端茶煮酒,伺候得好不周到。裴书锦不是惯于享受的人,坐在虎皮软垫上反倒有些如坐针毡的意思,想要起身和永兴站在后头,又被江怀雪一把拉了下来。“坐好了。你这人是什么劳碌命,让你享受也不会。”“……”裴书锦无奈道:“我不习惯。”“便是颜回也不至于自苦如此吧。”江怀雪摇头笑他,轻推茶杯道:“安心坐着,喝点茶,戏快开锣了。”裴书锦自懂事开始便在读书学医,除了医术拿得出手之外,只有棋还下得不错,字也写得清隽,其余几乎是一窍不通,平日也没有任何消遣娱乐,他听过的戏本子屈指可数,也不懂鉴赏戏腔,坐在这儿不过是看个热闹而已。许是今天是上元节,都不是全本的戏文,多是些山盟海誓情情爱爱的选段,一出戏落幕就扔出不少彩头,楼下隔间里一些小姐夫人,更是听得泫然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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