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一吃药他就犯困,万一在夜班前吃了药,一整晚他得靠抽自己耳光才能勉强维持清醒。和他一起值夜班的药师吴姐从外面回来看见他脸颊通红还大惊小怪地问他是不是感冒了。
晓琪偶尔、不,是经常来看他。他严重怀疑她对自己的健康状况是不是有什么错误的理解。他其实完全没事,除了经常犯困和不怎么吃得下饭以外,一切都很正常。
值夜班的时候,晓琪总是给他送夜宵过来。红烧排骨,猪肉玉米饺子,还有炸酱面加上荷包蛋。每次晓琪一来,一起值班的同事就有福了。他们有时候会问他,方晓琪是不是你女朋友。这时候梁牧雨就会如临大敌一般连连否认,怎么可能,我哪配让晓琪姐当我女朋友。这么一说,他们就更加穷追不舍了,人家都天天给你送饭了,还不迟早是你女朋友?
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说,晓琪姐就像是我的亲姐姐一样。旁人听到这话都露出好戏谢幕般的遗憾表情,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痛惜。
包括老板在内,每当有人开始撮合他和方晓琪,他就真心觉得自己不配。一想到这点,就觉得食不下咽。
他委婉向方晓琪转达了这点,她却说,这些东西都是家里吃不完的,或者是食堂里顺便带过来的,叫他千万别放心上。
不仅如此,方晓琪还帮他照看母亲。明明她自己工作也很忙,却一有空就来看望林春雅。帮她洗衣服、煎药,还带她下楼晒太阳。
心情不好一定要告诉我。方晓琪总是往他碗里夹一筷子菜,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说。
其实,他吃了几天的药以后就自作主张把药停了。他耐受力挺好的,大量的药一开始吃着有点恶心,但后面就好多了。最主要的是他不想再像个老头子似的成天忘事儿,也不想冒着发胖的风险治愈根本不存在的病。身体内隐秘的转变令他觉得恐惧,于是把成堆的药扔进马桶,全部冲掉后他觉得舒畅多了。
最重要的是,在药物之外,他已经摆脱了唯一一样会让他感到痛苦的事物。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再能够牵起他的情绪波动,没有任何东西再能够使他难过伤心快乐或是喜悦。他已经把那样东西,把那段记忆深藏在心底。至此,一切都很安全。
他在药店干满了一个月的活,过着平静到令他受宠若惊的生活。直到李志出现为止。
那天晚上九点半,他正在柜台后面,借着灰暗的灯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读着一本药理学入门读物。吴姐去隔壁水果店找人唠嗑了,只剩下他看门。
书页上突然笼罩上阴影。阴影主人粗声粗气地说:“有什么劲大的止痛药?”梁牧雨懵懂抬头,还没开口便已对上一张额上沁满汗珠的脸。
那人看见他显然也是一愣:“梁牧雨?”
梁牧雨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书哗哗地自动合上了。他本能站起身,眼神却不自觉移到了这人缠满绷带的右手上——不,那处已经不能称之为右手,而是光秃秃的手腕。他猛地向后靠在药柜上,玻璃柜被他撞得哐哐作响。
“哥,你,你的手”梁牧雨说得断断续续的,“怎么回事?”
“多亏了你的好哥哥,”李志抬了抬“手”,脸上先是嘲讽再是苦笑,渐渐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起来,我这样还算是幸免于难呢。”
梁牧雨显然被吓得不轻,脸都白了,声音也在发抖:“什么哥哥我不懂你说的”
男人着急冲他怒吼:“先给我药!他妈的,婆婆妈妈的,你不是在这工作吗?”
梁牧雨苍白着脸去外面找吴姐,拉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吴姐回来给李志开药。吴姐还没嘱咐注意事项,李志便猴急地吞下一把药。吴姐语重心长劝道:“年轻人,药可不能这么吃啊”
李志一抹额上的冷汗,狠瞪她一眼,嘴里命令:“梁牧雨,出来!”梁牧雨浑身一颤。
吴姐看着畏畏缩缩的梁牧雨,警惕道:“这人你认识?”
梁牧雨勉强笑着看李志气势汹汹的背影:“没事的,吴姐,是我一个表哥。”
他追出去,李志正在门口狠狠抽烟。他那只空荡荡的手腕藏在宽大的衣袖下,左手正拿着烟狠狠地吸着。
梁牧雨在他身后嗫嚅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你说,你说这是我哥干的吗?”
李志往地上啐了一口,好像是对着梁牧雨口中的“我哥”身上吐了一口痰似的。
梁牧雨看起来摇摇晃晃地要倒在地上了:“对不起,哥。他,他肯定不是故意的。你觉得生气,我赔你好了。”
“赔?怎么赔?你砍掉一只手给我接上吗?还是你再卖一次屁股?可兄弟们都被梁律华那个畜生给阉了啊!”李志气得差点笑出声,用仅剩的一只手揪住梁牧雨的袖子,因为来往路人招致过多的眼光,马上就松开了。嘴里还在低声咒骂着:“妈的还真是斩草除根,小贱人,跟我去老大那里,有你好看的。”
梁牧雨快要被吓哭了。他战战兢兢地跟在李志屁股后面,一点都不敢反抗。个儿那么高一人,缩在矮他一头的肌肉男身边像个怂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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