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他发现水面并没有上冻,就忽然大发脾气,回来枯坐了半夜,后半夜就发起热来。
王嘉素知幼弟执拗任性,却不想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可他又实在懂得弟弟的心事:圣人尚说知者乐水,王昙偏偏这样畏听水声。倘若可以选择,谁又愿意为恐惧所制呢。
王昙病中脾气更坏,打砸药碗、叱骂奴仆,都还是常事。王兑来看他,他从来不假辞色。曹抒来时,他又嫌自己形容枯槁,蒙着被子绝不肯见人。王嘉时时需要板起脸来训他,一半时候他会听话,另一半时候会哭。
好在江南的冬天不长,慢慢王昙的神气也养起来,一整个冬天堆在房中的竹简绢帛各自开始发潮。他能出门后,王嘉专门捡了一日陪他晒书。厚实的麻布上,百家圣人之言一卷一卷地展开。王昙才来回走了几趟,就气力不济,随处卧在地上。王嘉回身看到,连忙斥他:
“快起来!你不知地气寒凉吗?”?
王昙于是慢吞吞地起身,走到王嘉身边,仰面倒在了长兄的怀里。王嘉被他肩膀与肘弯上的骨节轻轻地硌了一下,心底默默一阵轸痛,摸着他的鬓角说道:
“你若是累了,就回房歇一会儿。外面有阿兄在。”?
王昙越过长兄的肩膀看远处的树影,太阳辉煌灿烂,在他的眼中照出两只漆黑的日轮,树木新生的嫩叶在日光中照耀出刺眼的白光。他闭上眼睛,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王嘉无奈地又摸了摸他的发顶,王昙的头发细软发黄,晒得暖融融的。
王嘉动弹不得,须臾,只好给他讲起冬天的时事。王昙不能出门时,格外喜欢听外面的事情,偏偏只有王嘉能给他讲。要是换了别人,他只觉得诸事都是讥刺嘲讽,万物自然,惟有他一个人陷在囹圄之中,又胡发一场脾气。
冬天,王嘉的伯父王仲回江州去了,伯母襄城长公主留在建康。皇帝亲自设宴相送,宴中,太子妃还问起胞弟王昙。王昙听后很不高兴,七姊王道徵虽然长在琅琊,不如长兄长姊一般亲近,但嫁入宫后,毕竟见得少了。好在是王嘉在给他讲,王昙只是不高兴了一会儿,况且王嘉又哄他:
“等你尽好了,请阿母带你入宫。”
王昙枕在长兄的膝上,不高兴时五官都拧在一起,王嘉看着好笑,伸手捏住他的鼻尖逗他:
“日后不许生病了,知不知道?”
这话他们从到大,不是什么嫌弃责怪,只是一种很耐心的玩笑。谁知王昙张开眼睛,泪水忽然决堤般滚下来:
“是我要病的吗,难道是我想要生病的吗?”?
王昙一骨碌从长兄腿上爬起来,双目赤红,一字一句都含着一种痛恨:
“为什么人家可以煮酒谈玄,闻鸡起舞,而我连出个门都会病倒?为什么!”
王嘉微微一怔,“阿奴……”
王昙流着泪道,“我只知建安、正始年的名士都写一些伤时伤逝之诗,之前从未想过我自己——”他话未说完,嘴唇忽然被一只手牢牢地掩住,其力度之大,几乎捏得他的脸颊都有些变形。他正长到一个在乎自己容貌的年纪,想到被捏住脸颊时的滑稽,不由奋力挣扎,两手并用地拉扯长兄的胳膊,口中发出呜呜的声响。王嘉手上忽一加力,王昙脸颊吃痛,呜呜声由愤慨变得凄恻起来,突然看到长兄一错不错的双目,只觉得魂灵震慑,不知不觉地停下挣扎。
“阿奴,”
王嘉缓缓地放开钳制,认认真真地说道:
?“阿兄日后不会再开这样的玩笑。”
王昙吸了吸鼻子,收回两只手可怜兮兮地揉自己的脸。王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开口说:
“你也是时候该开始习武了。越是身体弱,越不能这样放纵荒废。”
王昙哀叫一声,捂着脸一头扑回长兄怀里。王嘉却只是不轻不重地往他身后拍了两下,语气平淡而透着威胁:
?“起来。”
王嘉信守承诺,待王昙病愈后,就禀告曹抒,入行台时带上了胞弟。他本任东宫侍讲,又是皇室姻亲,很顺利地带王昙拜见太子。太子一头长卷发,发色棕中带黄,玉冠高束,深目峨眉,俊美无俦,瞳色剔透如琥珀。纵然王昙见惯美人,一时也有些恍惚。王嘉自然发现了幼弟的异状,一眼瞪来,王昙登时一个激灵,讪讪地垂下头去。
如今朝臣皆知太子乃是鲜卑宫奴之子,这些或明或暗的注视,他并不陌生。何况王昙目中并无恶意,一派天然,倒是惊叹居多。是以,太子不过展颜而笑,笑吟吟地问王嘉:
“这就是你每日挂在嘴边,说要替他找一个武师傅的阿弟?”
王嘉还未开口,王昙神思恍惚,冲口而出,“阿兄不教我么?”话音方落,不仅太子大笑,周围的武士、宫娥也都忍俊不禁。王嘉也笑了两声,慢慢地拍了拍幼弟的肩膀,他只觉得背后发毛,却听见长兄说道,“臣弟失言,殿下勿怪。”
“舅兄、岳父于我俱是至亲,纵然当着人,又何必如此客气?”太子笑着说,又指身边一个侍立的武士,“阿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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