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与另一位娘子如胶似漆,恩爱有加的。他是如何……如何喜爱一个人的。哪怕他喜爱的那位娘子如此不堪,二嫁之身,他竟也一点不在乎。不声不响的将她捧上世间女子垂涎欲滴的宝座。原来陛下并不是不重儿女情长,只不过不是朝着自己罢了……沈婕妤想来亦觉得胸中一片翻江倒海,她却只得违心赞出溢美之词:“是娘娘思虑得到,这事儿原也不是妾该提的,必是以孝为先的。”而后不消片刻,婕妤娘子便欲告退而去,乐嫣放下手中杯盏,望了望身边女官。得了皇后吩咐,当即便有女官出列,朝着婕妤娘子默然行礼,道:“请婕妤娘子稍候,听闻尚宫局四司中有宝印文书尚且安置在兴庆宫……”沈婕妤像是才回忆起来,连连道:“若非提醒,险些叫我忘了要紧事。妾今日来,一来是给娘娘请安,二来是为了宫务一事……太后出宫前将六宫宫务移交妾手中,往年六宫自有尚宫局坐镇,妾亦只是逢年过节大事上代为掌管,如今竟是一恍间忘了,还望娘娘恕罪……”先提出太后与皇后间不睦,又缓缓道来自己侍奉太后多年的功劳,太后允她同理内宫诸务的事儿。无非是想叫乐嫣及身后一众女官心中胆怯。觉得若是才入宫没几日就要夺权是小,不敬太后才是难看。沈婕妤这一招以退为进,等日后太后返宫只怕又是另一番造化。一来皇后不得太后喜欢,可谓是备受厌恶,二来皇后父族微小,无甚助力,身份本就颇受争议,自己后位本就在旁人看来摇摇欲坠——今日乐嫣若是今日为求颜面在婕妤三言两语之下退了一步,往后六宫诸多内监女官心中只会觉得皇后懦弱无能,比不得掌管宫中多年的婕妤娘子,更只怕旁人心间觉得,她当不起皇后之职——此例一出,日后收拢人心只怕艰难,更怕自己宫中之人也生轻视的异心。若是等太后返宫,乐嫣想拿回内宫诸务只怕难以甩掉沈婕妤,如何也要落得与她一个共治宫务。“婕妤有心了。”乐嫣寡淡一笑,端过茶盏慢慢抿了一口,“后位多年空置,若非婕妤代为掌管只怕宫中亦是一团乱麻。自我得授金宝本该即日执掌内宫,如今倒是有劳婕妤亲自过来一趟。本宫遣内监、女官十二人与婕妤娘子同回兴庆宫,移交宫务便是。”二人这番一来一去,却是几句间便将后宫权力分属重新拟定。沈婕妤眼中掠过重重阴云,出言笑道:“是了,妾也正有此打算,只是依规矩,妾想着本该等娘娘迁宫之后,册立属官之职,有了官署之所,移交一切宫务才不至于慌乱……”乐嫣似乎有些惊疑,她将手中杯盏放下,凝眉问她:“依着规矩?依着哪朝的规矩?”她眸光落在沈婕妤姣好的面容之上,缓缓道:“本朝太祖皇后再世之时春熙宫连属官都未配齐。先帝元后逝去,便未曾立后,宫务皆落在几宫同理,依你所言莫非依着规矩,昔年太后宫殿未设台署,连宫务也不该插手?”乐嫣话未说完,沈婕妤自觉不妙,伏身跪拜,口称:“是妾僭越,妾有罪!”事到如今她忽地意识到,眼前这人还是那人,却又有许多地方不一样了。以往的乐嫣在她看来是个柔情绰态,过于天真行事草率的女子。如今不过半载,乐嫣怎生变得如此厉害?乐嫣却也只是点到就收,对她留足了情面,唤她起身。“什么罪不罪过,不过是一时不通宫规罢了,你侍奉太后多年,便是有罪也足够这一回相抵的了。”语罢她便朝着身后掌事姑姑道:“婕妤侍奉太后有功,赏金。”皇后的赏金,自不是那等金元宝等俗物。掌事姑姑随着皇后话音落下,便举着一方乌案行至沈婕妤面前落定。只见上面摆着红雕漆盒一方,内盛金钱四枚,元宝一分,金如意一对。众人瞧着往日与人为善,笑意盈盈的婕妤娘子,只今日一回与皇后正面相交便难掩情绪,如满月的脸上笑意僵硬,唇角更生出几分阴郁的意味。若她还是昔日侍奉在行宫的掖廷宫娥,如何都能逆来顺受。可如今她做了整整三载万人之上的婕妤娘子,何曾受过如此屈辱……掌事姑姑见沈婕妤迟迟不动,忍不住提醒道:“婕妤娘子,皇后赏赐,你当跪地谢恩。”沈婕妤低眸敛色,暗咬贝齿,再是不情愿也只能笑着接下,跪谢皇后赏赐。她接过赏赐,也没了继续留在殿中自取其辱的意思,便借口时辰不早了,朝着乐嫣告退。乐嫣微微颔首,亦不继续留她。沈婕妤出了宫殿,便再不掩面容阴沉,将方才珍重捧在手中的赏赐丢去身侧宫人手上。身侧宫人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接过恭恭敬敬将皇后赏赐重新捧着。心中惊呼这位婕妤娘子往日八面玲珑,如今还是在显阳宫之中多少双眼睛看着,她就敢这般轻视皇后赏赐?沈婕妤见伺候自己的宫人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心头恼恨更盛。正欲说什么,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殿外一截玄底金线袍角。她眼皮重重一颤,抬眸便见殿侧廊下,天子不知何时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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