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所造成的冲击……实在太过惨烈了。
卫晔这二十多年的人生的确过得苦,身为一国皇子却迫不得已隐姓埋名流落他国,有家不能回;好不容易拿回了自己的身份,代价却是挚友决裂,理想尽毁,亲人辞世……他过的得诸般苦楚,诸般不易,诸般不得已,却也未曾落到他最近所见过的那样的荒唐之中———半袋粗糙的粮食便能换走一个总角的孩童;辨不出品种的草和着碗水,便是给重病之人往下灌的药;不幸死去的人浑身赤裸,连张裹身下葬的草席都无;树上萌发出的绿芽,便是一顿饱餐的食物……
那么多、那么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场景,那些存在于书中寥寥数行、仿佛轻描淡写的苦难,原来真正落在这人世间,是这般模样。
卫晔微微阖上眼,前几日的画面好像又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他们经过那些蓬头垢面,流离失所的人群,那瘦弱的皮包骨的伶仃四肢,那破破烂烂、挂在骷髅架子般躯干上的污糟衣衫,那一双双带着红血丝、麻木得仿佛已经失去人性的眼瞳……那都是卫国的子民。
繁花似锦歌功颂德的词赋,文采斐然字字珠玑的奏报,这些东西里三言两语带过的,是求助无门的地狱人间。
卫晔所带的食物只留下了一点,剩的全部分发给了周围的百姓,然后……局面开始失控了。人人都争着抢着他所给予的食物,有的大打出手,手脚并用互相撕咬,仿佛蒙昧的野兽,有人侥幸抢到了半块四分五裂的饼子,拼命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几欲绝命也不愿吐出来;有人没抢到的,便满脸扭曲的恨意,仿佛与他有不可开解的世仇……
有了一个人动手,便有了第二个,若不是身边人拼命相救,卫晔或许就要死在一拥而上的百姓中。明明曾经读书,读到大灾年间有人大发善心却死于善心的举动时,还会笑着与旁人感慨,行善一定要看清周围形势,决不能不合时宜的心软,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那时年少,不懂为何聪明了大半辈子人会有如此愚蠢的举动,直到他自己身处其间。
从一拥而上的百姓中逃出来后,卫晔发冠乱了,衣衫破了,腰间的佩玉不知所踪,整个人都有种失了魂般的茫然。
逐东流背着他,如同背着一块僵硬的石塑:“什么才是对?什么又是错?”
———那日大殿之上,卫晔对逐东流所说的话,被逐东流原封不动地复述。
他好像不是为了向卫晔要一个答案,他在思考,但他自己似乎也不懂———
“……他们做的不对,但好像、又没错……”
谁对谁错?
谁对……谁错呢?
“啪嗒———”
一滴水从檐上坠下,在檐角下的水泊里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溽暑之初,天已经渐渐热起来。
楚尧今日又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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