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
「我没有阻止你。」「阻止得了么?」「至少,我该要尝试。」「尝试有用么?」芙儿如梦初醒——芙爸企图独自扛起一切责任,救赎芙儿。她不自控笑着流泪,内心得到救赎的同时又跌落另一深渊——自己得救,爸爸牺牲。真的得到了救赎吗?不肯定。她离乡到城市寻找工作,辗转当上警察。对失踪案尤感兴趣。找人,找救赎。找到人,找不到救赎。收到来自家乡的信,提及哥哥病逝。她丢掉信件,假装未曾收到。根本没意义,根本谁也没能得救,无论牺牲多大。芙妈来了,问芙儿为何不出席哥哥的丧礼。她说不知道哥哥逝世一事。芙妈低头掩面大笑,笑了很久,然后哭了很久。「你爸说你不会为此回来,我说你不是狠心的人。原来我们都错了——你根本不知情。」有甚么值得笑或哭?芙儿不明白。或许妈妈也不明白,纯粹为笑而笑、为哭而哭,无谓却有为。至少她的情绪得以紓缓,面容不再绷紧。数年后,芙妈死了。芙儿同样没有出席丧礼。她向上司请假数天,躲在家里,足不出户。不断忆起妈妈当日又哭又笑的癲狂模样。真羡慕。没有隐藏,没有秘密。假期完结后,芙儿重投工作。警局来了一个新丁,名叫阿夏,比芙儿年轻数载。他长有一张孩子脸,胖胖白白,水灵大眼,像小荷。芙儿的目光离不开阿夏,主动接近他、勾搭他。二人由相识至同睡一床,仅是三天内的事。阿夏不解。「你不似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你不似是诸事八卦的男人。」阿夏开始追求芙儿。芙儿不接受,却偶尔与他同睡。为何不爱他却会与他睡?是发洩,是鬱闷,或是对往事的情感投射?芙儿解释不了,亦不想解释——找到解释之时,另一个问题就会随即出现。继续同睡,继续被追求,继续找人找救赎。生活不过如此,平平凡凡,无无谓谓。数年后的某天,芙儿收到来自儿时邻居的一通电话。对方说芙爸病重,行将就木,希望她回乡探望。「是他希望我回去,或是大家希望我回去探望他?」「他坚持不要通知你,但大家还是决定要告诉你。」「我明白了。」当晚,芙儿跟阿夏说要尽快回乡宣佈婚讯、设喜宴。「你跟谁结婚?」阿夏诧异。「你。」芙儿明白阿夏的不明白。颠着、簸着,好不容易来到村口。大城市发展一日千里,隐世小村亦逃不过时间巨轮的辗压,已然根据政府的规划建议打造成「山村旅游区」。生来就是城市人的阿夏未曾到过农村,觉得这地方别具风味,但在村内待了十多年的芙儿却嗤之以鼻:不也就是电视剧里的假农村吗?驀地,一个想法在芙儿脑海掠过。「阿夏。」芙儿拉拉阿夏的手袖:「我们先去莲花池那边看看吧。」不出芙儿所料,莲花池已面目全非。池边的泥地与草丛变成了砖路与凉亭,上了漆的铁製围栏整齐绕池而立,莲花换了个品种,顏色更亮丽夺目,尺寸亦比以往的大上数倍。唯一不变的是头顶上的烈日,仍然炽热得恶毒。芙儿逕自绕着莲花池逆时针方向拐圈踱步。踱踱踱,时间有可能随着步伐逆转,带她回到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吗?若明知结果,她还是会不阻止爸爸卖掉小荷吗?老家陋宅里,趁着阿夏上厕所的空档,芙儿凑近芙爸耳边直接问:「若明知结果,你还是会卖掉小荷吗?」「会。」气若柔丝的芙爸斩钉截铁:「因为我是当爸的。」「若没有遇上小荷,你会卖掉我吗?」「会。因为你们兄妹俩都会活着。活着才会有希望。」芙儿大受刺激,转身夺门而出。夏夜有月,月下有蝉,蝉声扰人又烦人。路上行人疏落,却异装同脸,小荷的脸。路中倏忽生出白莲朵朵,莲上皆有小彩鞋一隻。芙儿知道自己疯了,眼前尽是幻觉。理智脱轨,她不再恐惧,像个十岁的少女那样跳脱轻盈,一步踏一莲,来到池边。池边有人,像小荷,像芙爸,像人口贩子,像阿夏。她握着一隻彩色小鞋,木无表情直盯池中那朵大莲花。芙儿走近女子,女子报以微笑,递上手中小鞋。芙儿接过它,模仿爸爸当晚的姿势,以完美的拋物线弧度拋出小鞋。小鞋不偏不倚刚好落在池中央的莲花上,有如二十年前的那夜。纯白莲花被夜色沾污成带有瘀青的淡灰色,悉才看来色彩繽纷的小鞋子亦被迫融入夜色,成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小黑点。女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豁然开朗。芙儿脚下的白莲和小鞋驀地消失隐去,唯独女子依然完好站在面前。笑过以后,女子转身离开,身影没入林间不復见。芙儿惘然——她不肯定对方是幻觉或是确切存在的真人。数日后,芙爸与世长辞。「既然不需要冲喜,你还会跟我结婚吗?」「你想跟我结婚吗?」「想。我爱你。」「那就继续吧。」喜庆夜,大排筵席。此人是小荷,那人是小荷,新郎是小荷,老爷是小荷,奶奶是小荷,满堂皆是小荷。芙儿带醉喜极而泣,感激小荷前来祝福她。宴后,宾客散去。醉得几近失去意识的芙儿被搀扶到新房去。滚烫的脸庞忽尔凉凉的。她知道有人为她用湿毛巾抹脸抹汗。「谢谢你……小荷……」「不用客气……」说着说着,阿夏哭了。晶莹泪水沿着胖白的脸颊下滑,水灵大眼楚楚可怜。像小荷。
好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