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勺,拎高了,再重重地浇在灾民颤颤巍巍递过来的破碗上。汤水飞溅,原本就没有多少的粥水到了碗里,连四分之一都不到。已经饿了许多天的灾民自然很不满,与他争论起来,本来就没有什么米粒,每次只肯给半勺又要洒那么多,能吃饱什么?那官吏便很不耐烦地啐了声:“滚远点。”他本就不耐烦。他是世家子弟,素日都是锦衣华服,清谈曼歌,醉生梦死,被家中打发来穿着丑陋的衣物,给臭烘烘的灾民施粥,本就让他很不耐烦了。一想到为了施粥,他再也无法‘任自然’,睡一整个白日,却要辰时就起,按时点卯,为了这,他甚至许久未曾服五石散了。如此大的牺牲!这些灾民还要指责他施粥不善,躲在背后指指点点,指责他贪了米银。嘁。这一日用下来的米,还不如他一次宴席上的米用得多,他贪什么?有什么值得他贪的?如此这般想,这位公子越想越气,于是他一摔铜勺,道:“爱吃不吃,连猪食都吃不上的贱民竟然挑三拣四上了,仔细我把整个锅都给推了。大家都别吃,我正好也落个清净!”这官员一扬言要推了锅, 就让那些还在等待施粥的灾民纷纷下跪恳求他。看着面黄肌瘦、老少兼有的百姓在眼前跪了一地,官员面色也未曾缓和。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早已习惯了接受百姓的跪拜。毕竟在他看来, 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自然不会动容。他反而只会想着, 不如趁此闹一回,也叫这些庶民知些好歹。就这般思量着, 官员就抬起腿来,忽听得身后传来娇声:“身为赈济的官员,却带头毁坏救济的粮食,该当何罪?”那官员转头,见是个娘子,且是个身着粗麻布衣的娘子, 便不把她当回事, 大放厥词:“律法是为庶民设, 不是为我世家设, 莫说我今日踹了这粥桶,就是杀了人, 廷尉府也不能耐我如何。”
说着, 他炫耀般、威胁般当真就把那粥桶踹翻在地, 米黄的粥汤倾泄而出, 米粒与麸皮积在污泥之中,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灾民立刻冲上来疯抢, 那些老弱病残挤不进去, 只能发出悲痛的呜咽声。那年轻的官员皱着眉头, 嫌弃这些庶民不知礼教,竟然做出这等下贱如猪狗的事, 连连后退,既是为了避免沾上臭气,也是为了吩咐手下。“鞭抽哄抢闹事者。”“我看谁敢!”又是那烦人的、不知好歹的女郎,官员转过身,望着她,颇为不耐:“我本就身兼管理、维护秩序之职,鞭打闹事的百姓,就是我的职权,你再干扰我公务,我连你也打了。”那女郎却丝毫不怵,反而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既为赈济的官员,却以麸皮充米粮,熬出稀薄的粥发于民众,我倒想问你,朝廷的米呢?”官员冷笑:“我是临安郗氏的公子,往日雅集,一饭就要花掉十石的米,我缺这点米银?”那些抢得到、抢不到的百姓听到这话,都怔怔地抬头看着他。他们从来都知道阶层有别,也看惯了世家着紫戴玉,可是这些都比不过官员这样一句话带来的冲击。有算术快者已在计算:一石的米要一千三百文,十石就是一万三千文,也就是十三两白银,已过百姓一年嚼用。而这些只是米!他们望着这位身形瘦弱的公子,便知道他的食量有限,可雅集上却需要这么多的米,他们已经可以想象这是多么铺张浪费的宴会。而这样的宴会,在公子眼里也不过是寻常。他眼里的寻常却是百姓眼里救命的米粮。百姓们眼里的神色从迷茫逐渐转变成了仇恨。其中有因为饥饿,已经死了家人的壮年灾民忽然一丢从污泥中抢救出来的麸皮,向官员扑了过来。“狗官,我要你偿命!”“谢炎!”谢炎闪身而出,擒住了灾民的手,将他胳膊反折在后背上,将他摁倒在地。那灾民脸贴着地,边哭边骂,身子扭曲不停,那官员却没有丝毫心思去听他的亲人何时去世,死得有多惨,只是拼命地在喊:“他要谋杀朝廷要员,他有罪!”官员不认识李化吉,却认出了谢炎。能让谢炎贴身保护,又能轻易命令他的女郎身份绝对非凡,那官员却丝毫没有尸位素餐的惊慌,而是想着这样一件大事被谢狁身边人撞上,他可以邀功了。他为灾民赈灾,却被刁民偷袭谋杀,怎么不能邀功了?女郎却道:“米银无故减少,也是事实,你或许不缺米粮也不屑于贪墨,但有监管之失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脸色一变,喝道:“谢灵,将他拿下!”官员愣住了。刑不上大夫是不成文的规矩,何况世家之间习惯互相包庇,他尸位素餐多年,大家也尸位素餐多年,他不过是重复了过去的行为,凭什么逮他?官员喊道:“我是朝廷命官,除非廷尉府来,你们没有资格逮我!”那女郎却看也不看他,转过脸,对那些百姓郑重地承诺:“新皇刚登基,诸事皆有不察之处,难免让虫豸钻了空,我替新皇向百姓承诺,往后必然会避免这等事再次发生。”百姓便问:“你是谁?有何资格替新皇承诺?我们凭什么信你?”女郎道:“因我是皇后,是国母。”“皇后?”百姓们一愣,继而落泪,“皇后娘娘当真愿意为我们主持公道吗?”李化吉微笑道:“自然,不过还请各位父老乡亲为我提供线索,助我了解赈灾的真是情况。”而那官员先是一愣,继而不屑,他当还以为是谢家的女郎,原来只是皇后,那个出身乡野的村妇。怪不得能做出这般荒唐的事,也罢了,底层百姓总是更能互相谅解,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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