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镶碧玺太平车,碧轮滚动脸颊,阖眼养神,周身薄烟萦绕,如梦似幻,宛若花隔云端。可她的心思可不是看似那么平静,心里一句连着一句——也不知晖郎此时在做什么,昨夜的梦属实蹊跷,得找人给他算算才好。他竟也不差人问我身子如何,男人果真生性凉薄,没个好物。莫不是郡主趁我不在,又往他房中塞人了?哼,爱塞便塞,像青鸾那样的贱人,纵然再来一百个,也不是我的对手。想着想着,贺兰香的心情便比外面的蛛网还乱,不耐烦地道:“买个酒怎么要用那般久,我得等到什么时候。”细辛宽慰:“主子稍安勿躁,春燕才走多久,八成连寺门都没出,从山上到山下,就算是交给手脚最麻利的小厮,也要起码一个时辰才能回来。”贺兰香听完更恼了,正想说自己不做荔枝香了,耳边便传来阵似有似无的嘈杂。“你可有听到什么动静?”贺兰香对细辛道。细辛先是摇头,随后又细听一阵,方蹙了眉头,道:“怪了,咱们住的是女眷专住的后山,最为僻静不过了,怎么会有杂声传来。主子且先歇歇,奴婢去外面看看便回。”贺兰香心下也觉得蹊跷,便没阻拦,由她去了。这时,窗外雨势倏然变大,一记轰隆闷雷响起,房门被猛然撞开。名唤春燕的婢女跌坐在地,气喘吁吁,浑身湿透,瑟瑟发着抖。“主子快跑罢!”春燕放声大哭,清秀的五官扭曲狰狞,与走时模样判若两人,“是叛军!叛军杀来了!”贺兰香的第一反应不是怕,而是懵,诧异地反问:“什么叛军?”“辽北叛军!”春燕泪如雨下,眼中惊恐交加,“辽北大营反了!”贺兰香头脑嗡一声响。门外,厮杀声渐近,随风而来的血腥气,压下了房中的艾草香气。竹林。贺兰香只身穿梭林中,浑身湿透,喘息点点。她边跑边回头,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她立刻停下步伐举目张望,注意到不远处有块嶙峋怪石,想也没想便朝石头跑去,在马蹄声贴近的瞬间,躲在了石头的后面。“怪了,分明就往这跑了。”“再找找吧,否则不能向将军交差。”哒哒马蹄声分散开来,时远时近,一下一下,像敲在贺兰香的心尖上。冰凉雨水如同小蛇,顺着她的下颏蜿蜒下滑,浸润到粉腻雪白中,激起连串颤栗。与此同时,她的小腹还在隐隐作痛。贺兰香顾不得去揉肚子,两只手死死捂住了嘴巴,生怕发出半点声音。她本以为藏入竹林就会逃出生天,没想到,叛军眨眼工夫便追了来。或者说,他们就是冲她来的。贺兰香回首自己这小半生,扪心自问,她知道自己性子不大和善,但伤天害理之事,她真没做过。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被这些穷凶极恶的叛军夺路追杀。更想不通,向来以忠君闻名的辽北大营,怎么会突然之间,反了。一滴凉雨自空中飞落,正中贺兰香眉心,中断了她的思绪。马蹄声近在咫尺,好像随时都能把她发现。贺兰香不停安慰自己:这石头看上去并不起眼,他们一定不会找到这后面来,一定不会。这时,她的脚裸上传来湿滑冰冷的触感,她低头一看,发现有条小蛇盘踞在她的脚上,遍体碧绿,乃是竹林里最为常见的竹叶青。“啊!”叫声引起叛军注意,马蹄声倏然一滞,不约而同奔向石头。贺兰香还未从惊吓中缓解,蹬脚甩开小蛇,起身便要逃命。风过雨来,葱郁竹丛随风而晃,惨淡日光自叶间洒下,与雨丝缠绵,融入氤氲白雾,光线忽明忽暗,鬼气森森。在她的前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林间山雾,身后,是如狼似虎的辽北叛军。贺兰香毅然往前跑去,步履艰难。她所穿的乃是就寝所用的纱裙纱袍,足下所踩的,也是用于室内走动的软底绫鞋。这样的一身,享福时穿着倒舒服,轮到逃命,便成了磨人的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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