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的吞咽声在殿里清晰回响,血腥气铺天盖地, 血雾弥漫。唐冲家眷当场昏迷,其余无人敢转头往笼中看上一眼, 纷纷垂首敛目,大气不敢出上一下。贺兰香脸埋细辛怀中, 听着兽齿啃咬人骨的咯吱声, 嗅着浓郁刺鼻的人血味道, 胃中止不住翻涌, 遍体冰冷发寒,终于忍耐不住地躬身干呕起来,呕出满面清泪, 双颊滚热发烫,头脑还在眩晕发沉。就在她呕到浑身脱力,眼冒黑星之时, 一只有力的手忽然绕在她腰后, 将她拦腰抱起, 转身大步走向殿门。贺兰香艰难撕开眼皮,看到谢折的脸, 竟没由来感到无比安心,极自然地抬手环绕住他脖颈,脸贴在他的胸膛, 随他带自己去哪。殿中群臣早生退意,碍于性命之忧不敢动身, 有谢折领头,忙不迭先让妻女跟随出去。“传朕旨意!”夏侯瑞忽然暴喝,“刺客绝无可能独自行动,即刻开始封锁各道宫门,活捉同党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皇城一步!”殿外,皓月当空,正对着广元殿的是片假山疏林,白日看时只觉得秀丽,如今却成避风港湾一般,聚满了奔逃而来的贵妇贵女。贺兰香从被谢折放下便坐在石墩上大喘粗气,上半身脱力伏在石桌,缓了好大一会儿,萦绕在鼻息的血腥气方堪堪散去,耳边的惨叫幻听也总算有所削弱。她再抬眼,身边早无谢折的身影,皆是素日眼熟面孔。“嫂嫂,你还好么?”谢姝站在她身旁,焦急不已地问。贺兰香摇摇头,道了声无妨。可她虚弱的脸色和游丝般的语气,无一不在提醒她方才遭受了多么大的惊吓。她这样,其余人也好不了多少。达官千金本就娇生惯养,穿戴着精挑细选出的衣裙钗环出了家门,本以为是入宫享受华席美宴,没想到却生生观看了场野兽食人的血腥盛宴,在殿里时不敢哭叫出声,此时总算远离了是非之地,个个再也克制不住,互相依偎着抽泣起来,瑟瑟发抖,惶恐不能自已。连王氏这些见过颇多风浪的长辈,也脸色苍白,满面恍惚后怕之色,久久不能平复回神。郑文君眼盯殿门方向,虽是坐在石墩之上,却已几次险些晕厥,听到谢姝的声音,才回过脸,看向贺兰香,眸中难掩焦急,关切地道:“若实在难受,不如请太医来看看。”贺兰香顿时凝了心神,忙不迭道:“夫人放心,在家也常是如此,无非是孕吐作祟,歇上片刻便好了,不必麻烦。”说话时她抬眼,眼角余光目光不由得落到郑文君身后的王朝云身上。只一眼过去,贺兰香心头便闪过一丝诧异。在场凡是目光所及,闺秀们有一个算一个,无不面带惊色,只有王朝云,直至此刻脸上的神情都是沉静镇定的,无一丝惶恐之色,而且眼眸低垂,眼波平缓,像是在静静思索着些什么。
没错,她在思索。所有人都沉浸在铺天的惊恐当中,只有她在思索。甚至不知想到何处,嘴角勾出一丝清浅,势在必得的微笑。贺兰香没被猛虎吓到,生被这一抹笑惊了心魄,不自觉地颤了下身子,内心疑窦丛生。“嫂嫂你被吓呆了吗?”谢姝伸手在贺兰香面前晃,“怎么突然就一动不动了?”贺兰香赫然回神,强颜欢笑,“是有一点,不过不必为我担忧,我真的没有大碍,若果真有所不适,我定要传唤太医的。”谢姝这才稍稍松下口气,“这就好,可恨现在禁军满皇城搜索刺客同党,除了这园子咱们哪也去不了,否则早该回家歇下的。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大表哥,问他我们到底何时能出宫回家。”王氏怒从心起,抓住女儿抡起袖子照身上便打了几下,气得说话直哆嗦,“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到处乱跑?难不成我生出个睁眼瞎,要命的东西摆到眼跟前,你是一点都看不见?”谢姝并不服气,边躲边嚷:“我一个女儿家,我又没谋反没犯上的,要谁的命也要不到我身上,再说我舅舅是王延臣,我有什么好怕的?”王氏险些闭气,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体统了,抬高巴掌便要打在谢姝脸上。郑文君及时拦住,对王氏温声道:“好了,这种时候,就别再教别人看了笑话。”言罢,郑文君又看了眼身后安安静静的女儿,眼中担忧一重再重,道:“要问,也该是我去问。”说话同时,步伐已迈开。王氏瞠目结舌,刚操心完小的,转脸又得操心老的,气得追上去低斥:“嫂嫂也同姝儿一般莽撞了么!”谢姝直乐,凑在贺兰香耳畔说:“好了,现在没人管得了我了。”贺兰香一把抓住她腕子,黯淡无光的双眸总算出现些许笑意,“有我在,你就死了那条瞎蹿的心罢,老实等着命令下来,能出宫就出,若出不去,我就不信陛下便让咱们在这园子里过夜。”谢姝回忆夏侯瑞那副癫狂的样子,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讥讽道:“就那位如此丧心病狂的德行,我觉得还真说不准。”贺兰香作势便要去打她嘴。谢姝连忙求饶,“好了好了,我闭嘴不提了便是。不过嫂嫂,话说回来,我是真没想到谢折会那么在意你,看来你和我的小侄儿当真对他干系重大,你和孩子若有什么闪失,他恐怕要第一个遭殃。”贺兰香轻舒口长气,阖眼回忆谢折方才抱她出来时的画面,叹息道:“是啊,他的确要遭殃。”进一步讲,新帝喜怒无常,残暴毫无人性,连当殿虐杀臣子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若有朝一日想对谢折卸磨杀驴,还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样的卑劣手段,她肚子里的孩子但凡有点过失,都能成为他与谢折掀桌的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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