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见面,只从父亲阴晴不定的心情中得知她的身体忽好忽坏。每个月两次的钢琴课,每个寒暑假日复日的练习里,从谭枳明无法释然的叹息中得知她那些蓬勃明亮、才气飞扬的岁月。“小麓,不要让你妈妈失望,只有你能够完成她未竟的理想了。”“小麓,你的天分和明薇一样好。当年在央音,你妈妈可是我们钢琴系的金字招牌。”“……”“妈,我知道,小麓是我和明薇的孩子。我当然也爱他,可我就是想不开。如果不是生小麓的时候难产,如果不是为了生下他,明薇的身体何至于——”某个因为焦虑失眠的夜晚,江麓伏在阳台的栏杆上,指尖还在下意识地回忆曲谱上的节拍。夜风也静谧,他听到了父亲和奶奶通电话时痛苦至极的声音。那一年他多大?江麓坐在车后座回忆。“映雨是考不上央音附中了, 不指望她。”因为父亲的话直接失眠到了清晨,上课时神思也有些恍惚,然后就听到谭枳明念叨的声音。“小麓, 小麓?”他有些迟钝地抬头, 声音温顺:“谭老师,抱歉, 我有些没休息好。”所以, 是三年前,谭映雨和他都即将中考的时候。那一年他将满十四岁, 因为很少庆祝生日的缘故,江麓对于自己每个年龄段所经历的事情, 偶尔会有些时间上的记忆模糊。难过,更加焦虑,找不到排解的方法, 但父亲、老师, 许多人都给他指了一条出路——拿下那些比赛的冠军,一步一步往上爬, 成为比“叶明薇”还要更天才的钢琴家。如此长到十七岁。城市的霓虹渐渐落在车身后, 疏星树影,在夜色里浮动, 迈巴赫远离了市区喧嚣的车流,往远处看, 依稀能够看见古镇暖橙如花的灯火, 高塔飞檐, 在月光下是格外柔美的轮廓。“晚上看古镇更不一样, 听我老婆说,这儿还有不少活动, 什么什么汉服夜游之类的。”榕里古镇本质上是康养型的文旅地产,明盛规划并运营了它,商业化也是必然的选择,以商养古,反倒有种历久弥新的意味。进了古镇,车行二三里,才是榕谷的入口。入口处,保安亭的人认得这串长a开头的连号车牌,依然在和疗养院的确认后才放行。温暖的木色建筑仿的是江南园林的布局,澄明的灯光照着,并非是人们印象中有些冰冷的疗养院。“江太太还没歇下,听到您要来,很开心。”疗养院的护士长在楼下等他们,看到江麓过来了,立马迎上前去。“国庆假期也很忙吧?上次见您,还是半个月前。”客气的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寒暄,带着几分关心的意味。江麓温声应和了她的问询。穿过接待大厅,穿过回型的长廊,电梯往上,能看到疗养院内颜色繁复的花木,十月也生机勃勃。置身其中,很容易让人忘记这儿居住的都是衰弱的病人。
南向的顶楼,复式套房,一整层都只为一个人私有。护士长正欲上前敲门,江麓摇了摇头:“就送到这儿吧。”“纪叔,还要麻烦你等我一会儿了。”老纪连连点头。护士长道:“正好去楼下的餐厅用点夜宵。”老纪搓搓手:“那可太好了。”两个人转身离去。门铃声响了。一道柔和的声音在门后响起。“门没关,小麓。”江麓的手落在门把手上。单凭着某种突然涌起的冲动,他突兀的在夜晚来到了这里。门开了。很欧式田园风的装潢,房间盈满了暖色的光,如能忽略那些位置隐秘的医疗设备,这里看起来就像一个温馨的度假别墅的房间。苔绿色的沙发上,长发的女子已扶着椅背站了起来。“在门口愣着干什么呀?”叶明薇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点儿开心的红,“过来。”江麓的喉咙莫名有些发涩。他快步向前,扶住了叶明薇。“不用特地来门口接我的,妈妈。”他的手落在了叶明薇的掌心,凉意递了过来,明明房间里一年四季都是极其舒适的恒温。“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吗?妈妈的身体好了很多。只是多几步路而已。”叶明薇有些无奈。江盛怀也好,江麓也好,每次都对她的身体如临大敌,可她最近确实觉得自己好了不少。在这儿长年累月地被照顾着,总还是有些起色。“有半个月没来看您了。”江麓和她一道坐在沙发上,刚刚那一瞬间的哽咽就被他压了下去,“我……”脑海里又浮现出商泊云和他妈妈相处的情形,他抿了抿唇。“妈妈知道,你要去京市上课,你爸爸都和我说了,妈妈怎么会怪你呀。”叶明薇声音温和,“何况你在长洲念高中,要来看妈妈很方便,不是吗?”江麓哑然。其实不是的。他要在完成那些不胜数的练习之后,才可以在父亲的允许下见自己的母亲。“小麓,不要任性。”“小麓,好好练琴。”“小麓,别总打扰妈妈,不要把自己当需要照顾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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