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埙叩首如捣蒜,连声应道:“臣识得,臣识得,臣这就去办。”
自入夏以后,白日天长,宫门阖闭时辰改为酉时八刻。秦埙从选德殿出来,一步不敢停歇,赶在酉时八刻之前离了皇宫。
直到站在和宁门的杈子外,他这才惊觉自己两股战战、汗湿重衫。
皇帝的话语一句句敲在耳边,尤其是在他躬身告退之时,御座上那人突然又冷冰冰地补了句:“秦太师昔年在家中,可是没少骂朕吧?”
秦埙腿一软,差点儿跪趴在地。
此刻想到自己今日这般狼狈皆因那秦炀办事不利,他不禁低声怒道:“市井泼皮目光短浅,果然不堪大用!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站在路上咬牙切齿骂了秦炀两句,略一思量,秦埙大踏步往临安府衙走去。
*
那边秦埙依照皇帝陛下的吩咐赶紧去处置秦炀,这边赵昚自己却没急着赶往德寿宫,而是优哉游哉直等到次日晌午,算算时辰差不多该去北内向太上皇问安了,他这才摆驾出宫。
自赵构与太上皇后吴氏一道离开皇宫居于北内之后,赵昚先时日日朝见,后来赵构说官家国事繁忙,不必每日尽孝,遂改作五日一朝。
今日恰是朝省之日,赵昚摆出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来到德寿宫,依例问安,顺便替赵清存告罪。
“清存昨日喝了太多酒,眼下尚在醉中。待他酒醒,臣立刻就唤他来向君父赔不是。”赵昚恭敬地对赵构说。
赵构冷着脸立在廊庑下,听闻此言,不免想起自己那双被溅上呕吐物的金舄。
想起那双金舄赵构就犯恶心,登时怒喝一声:“让他滚!!”
骂完又板着脸补充道:“此人真是越来越不知廉耻。”
“清存年轻气盛,难免有些荒/淫之举,还请君父莫怪。臣日后定然好好管教他。”
赵构眼见养子如此卑躬,略微消气,转念一想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赵清存越是花天酒地不求上进,他心里就越舒坦。
听说那人已经颓废了好些时日,如此甚好,最好能一直颓废下去,别让他再看见那种狼崽子一样的眼神。
这么想着,赵构假惺惺地摆了摆手,道:“日后少提他,平白惹人厌烦。”
“君父教训得是。”
今日不仅赵昚来问安,赵惇也来了。这会儿他在一旁嗡嗡嗡嗡地叫——不是,是“翁翁”、“翁翁”地叫,终于将赵构的注意力彻底从赵清存身上转开。
与此同时,在并没有泸川郡王的郡王府里,那个假扮郡王的女人在昏睡了几乎一天一夜之后,终于悠悠转醒。
晏怀微昨日为了将赵清存于府内酒肉声色的行状扮演真切,在赵构到来之前硬灌了自己一坛烈酒。虽然她吐在赵构鞋上的确是有意为之,但赵构走后她又吐了个昏天黑地直至彻底失去意识,则完全在意料之外。
此刻,晏怀微忍着宿醉的剧烈头疼,努力睁开眼,这便瞧见榻边坐着一人。
那人背对着光,使得整张脸都陷在阴影里,手拿一沓纸笺,正一张张仔细看着。
“……樊娘子?”
晏怀微抬手揉了揉眼睛,努力使自己瞧得清楚些。
“你醒了。”低头看纸笺的人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还真是樊茗如。
“你……为何会在此?”
樊茗如没回答这个问题,却皱眉抿唇,拿一双凤眼紧盯着晏怀微。
晏怀微忽觉有些紧张,她的头还是很疼,浑身无力,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正常思量。
“昨日多亏你来告诉我,我这才知道,原来你就是……”樊茗如看着虚弱地躺在床上的女人,忽地叹了口气,“晏樨……他的心上人。我在你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惹人笑。”
说着话,樊茗如将手中拿着的纸笺放在了晏怀微枕畔。
晏怀微侧头一看,发现正是被赵清存珍藏着的她的那些旧词旧作。
昨日她知晓真相后,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急忙去找樊茗如商议如何演戏,那些字纸便仍堆在书案上没来得及收拾。
便是在她昏睡的时候,樊茗如来照料她,顺手拿过那些词句,逐一细看。
“你昏迷的时候,大媪也来瞧过你。”
晏怀微咬着下唇,片刻后问道:“夫人生气了吗?”
“我要是大媪,我恨不能扇你两个耳光解解气。我们府里怎么混进来这么个细作,险些坏了恩王大事。”樊茗如嫌弃地说。
“对不住……”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住,等你身子好些,你自己去向她老人家赔罪。”
“好。”
晏怀微低声应道——昨日若不是有周夫人镇场,这骗局也不可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二人随意聊了这么几句,晏怀微只觉眼前又开始阵阵发黑。她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再次陷入昏睡。
翌日,晏怀微醒来,梳洗打扮之后便去周夫人那里向老人家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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