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那半截香烟,他想要留住那感觉。
“什么感觉?”
“晕晕的。脑子像飞起来了一样。”陆放之瘫倒在草地上,意识已被放飞,一直飘到了马赛的海里。
江羚她总是对什么都无所谓、漫不经心,像天际孤零零一抹云,风一吹就要散,旁人指责她日子过得任性浑噩,陆放之却一声叹息,她只是太不肯糊涂,对于人生才这样消极。有时候她拉着陆放之陪她一根又一根的抽烟,然后沉默的哭泣。她的悲伤总是来得无缘无故。当然也有一些高兴的时候,逃课去看喜欢的巡演,回来告诉陆放之她和那个性感的主唱接了吻。
生日的时候亲手做了块起司蛋糕和陆放之分食,说自己的生日愿望是十九岁的时候能去死。陆放之明白她不是扯谎,她无法忍受迈向生命的二十代,那可怖崎岖的成年世界,过不尽的关斩不尽的妖魔鬼怪。她是企图叛逃的彼得潘,灼灼烈日照不到的游魂孤鬼。她摇摇晃晃,飘飘荡荡,怎么也飞不到属于自己那片土壤的蒲公英。
“文明蚕食了我的心脏。”江羚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搀着路灯柱,头沉得仿佛要跌下来,“你知道什么最危险吗?生命是一场幻觉,我什么也感受不到。”
灯将她的脸映成一张柔软的金箔,有暗影浮动,头顶的光束里无尽的尘埃盘旋,陆放之简直想挥跑它们。就像想要扯掉蒙住江羚心脏的一条棉罩子,那上面积了层厚重的灰,唯有狂风能掀起一角,窥见偶尔的跃动。可这条棉罩子被沉沉的水汽浸透,竟不能扯动。
离群索居者,不是神祇,即为野兽。他明年毕业后便要去伦敦读书,在国内就会有一只他所记挂的野兽要流浪。可那头野兽说,“不必担心,野兽有野兽的活法。”
野兽究竟也没有在十九岁的时候去死掉,可能是恋爱拖延了她。
“我需要欲望。”她告诉陆放之。江羚珍惜自己拥有欲望的时间,那是她最接近活着的状态。世界是庞然的真空,情欲渡来一点稀薄的氧,她终于有所贪婪。
她次次都恋得热烈又短暂,也许正是因为热烈才短暂,情深不寿。其实她眼光还行,且不说品性,单论相貌,个顶个的盘靓条顺。“男人是顶不靠谱的生物,所以我交朋友也要挑漂亮的男人,至少不叫眼睛受了欺负。”有时她也会把男朋友的相片杵到陆放之跟前,“还算秀色可餐?”陆放之看也不看,只把屏幕放到自己脸侧并列,轻描淡写反问一声,“你觉得呢?”江羚愣一愣,大笑,“平时谦逊温和的陆公子一旦刻薄起来,难逢敌手啊。”
不会超过两个月。关于江羚的恋爱,这是陆放之最清楚的部分。
“俗不可耐。好好的帅哥怎么一谈恋爱就魅力尽失?”
“我说想吃他做的饭,磨磨叽叽进了厨房,颜色不明形状不明,但我对未知事物充满包容,品尝了一口之后我果断分手。一个菜都不会炒的男人和残废有什么区别?”
“这家伙怎么又发信息了?吃喝拉撒也向我报备?要不要我买个二十四小时监控装他头顶?”
“不过是夸了句他活不错,就敢造反说想试一下无套。想想那一耳巴子还是轻了点。”
“今天我问他爱是什么,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没法忍受我的男朋友会有这结巴的蠢样。”
……
每一次分手都有新奇的理由,不过是激情消退的借口。陆放之旁观她,倾听她,但并不把她的情史当作过闹剧。他知道江羚是一段火引子,一段涝灾里劫后余生的火引子。因此她需要引燃,却又常常被迫中途断灭。她在燥动的干爽与绝望的湿漉间反复,如此阴晴不定,如此受人诟病。也许因他只是她的朋友,才可以这样安全的纵容她。
“陆放之,你身边的人说我是烂泥,是神经病,你们体面的上层人不应当和我做朋友。”江羚对待外人的指点向来是飞扬跋扈,她这样讲无非是想打趣陆放之。
“我是渔民的后代,专爱同烂泥打交道。”陆放之先是自嘲,又机锋一转,“可你我是知交。我的身边除了你,还有谁敢把自己活得全身都是破绽?”
江羚听得称心如意,“我眼光实在好,有你这样的解语花,夫复何求。”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岐南国际部的毕业晚会,陆放之给她塞了入场券,台上一曲《送别》,他只想为江羚而奏。
陆放之去大不列颠读书,念完本科又念硕,一走就是七年,实则是陆家有意让他同时在海外开拓一些版块。每年回来一两次,除了不得不出席的场合,他自然还要见一见江羚,听听她的新闻,看看她的近况,每回总是难以叫他失望。
他们多半会约在江羚所住的旧小区巷弄里一家饺子馆,甚至没有招牌,只灰墙上拿粉笔写了“鲜饺”两个字,来的都是周边居民熟客,坐上桌也就满了。可她家一碗饺子并不便宜,因饺子馅都是用羊肉和鱼肉和出来的,老板娘包出来的饺子皮弹馅嫩,汤也鲜香勾魂,客人走后桌上留下的碗,是罕有残汁余渣的。陆放之这年头到年尾,也就和江羚一起吃的两顿把胃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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