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雪宗家少主的元服礼办得极盛,说是秋天办的,一转眼却迎来了今年的初雪,祥瑞之兆。
松雪十叁支脉的分家家主或携分家少主或带得意门生齐聚江户木挽町的松雪宗家府邸,湖笔端砚,名家真迹,丹青世家来往所赠不外乎此类曾被宗家少主随手投掷随心摔的物件。
各家咸有家主与少主,为表不同,当各脉齐汇一堂时便称宗家家主为“总领”,又称宗家少主为“少总领”。
元服礼开始,少总领松雪融野着白振袖,仍束发出席,由“小传马松雪”的家主松雪若白为其挑断束发元结,再细细疏通及腰长发。
风鬟雾鬓,不予分毫赘饰。
自总领松雪早兰手中接过文纸,行礼后若白对众展开,雪白和纸上以行书大写两字——促狭
“当日从总领大人那听说,我只当是您玩笑取的雅号,不想竟是真的。”
紧随“锻冶桥松雪”的家主松雪东篱之后,熟知宗家少主儿时有多促狭顽皮的松雪家人皆开颜齐笑。
“幼时给家里家外添了诸多麻烦,往后这松雪促狭还望在座诸位多多指教。”
“少总领虽号‘促狭’,然胸襟不似少年人,生得天然好气宇,取此雅号亦有深意。”领其下分家支脉众人,东篱率先伏首:“我等自当鞠躬尽瘁,鼎力共襄松雪百年昌盛。”
与母亲相看后融野笑望义母,松雪若白。
“融野尚年轻,绘技也罢为人处世也好都仍有精进处,望若白公不吝赐教。”
“若白不才,蒙家主信任,忝居少主义母,实有惭愧……”眶睫盈泪,伏身于席,若白抖声说道。
如此,松雪宗家少主正式元服成人,承将军厚爱领五百石知行,授正四位上“中务卿”,僧位年后升至“法眼”(1)。
持续一整日的飨宴,不善饮酒的融野应对艰难,只说午后觐见将军,沾不得一滴,借此金蝉脱壳,偷得浮生半口气的暇。
“若白大人。”
邸庭遇见同不善饮酒的若白,融野上前招呼。
她说是不善饮酒,融野却记得母亲曾说过若白公年轻时是为松雪第一酒豪,只自仙台回来后才滴酒不沾的。
“少总领也溜出来了。”若白笑应道。
她细眉凛眸,神情总是清清淡淡的,看不太出对人世间的兴味,然又不是冰冷疏远的,凡有请教她必给详解,莫说是高深绘技,就是入门未久的画童所抱有的这样那样的疑惑她照样能耐心解答。
相比锻冶桥的深沉和骏河台的口无遮拦,多年相处,融野更乐意同这位无松雪之血,承师业入赘小传马分家的义母说话。
“大人二话不说应下与骏河台的婚事,融野还未当面感谢。”
见融野行礼,若白忙去搀她:“我非松雪族人却承总领好意成为少总领的乌帽子亲,理当知恩图报。”
紧握若白的手,叹息后融野点头不绝:“大人若能与骏河台诞下女孩儿,那便是有松雪之血的族人,若是男孩儿则要他与您看中的门生成婚,亦为美事一桩。我虽不在意,却心疼大人因膝下寂寞而受那两位的轻视。”
“少当家一片心意若白领会……”只见若白苦笑连连,“事到如今倘还在乎膝下可有松雪家女儿,若白早该于月水断绝前就续弦生育的。”
闻言,融野不觉愕异:“您月水……是融野失礼了,大人莫见怪!”
“本也未想过会再续弦,绝了也好,每月少了烦恼,岂不美哉。”
融野听后没忍住笑:“那融野还需烦恼二叁十年,何时是个头。”
“少当家正值青春绮年,何须在意。”若白抿唇笑说,笑得融野霎那一愣。
该说不愧是母女么,除作绘时好舔笔外,眉眼竟越看越像了。
“大人一生未有子女,今后还请将融野当作女儿。”
(注1)江户时代武家官位体系相对独立于京都的公家官位体系,幕府将军名义上仍是天皇之臣,然实质为一国领导人,其代表的武士军政府自成一套公务员系统。
御用绘师在这套系统里处于比较尴尬的位置,说不是武士但宗家(本文松雪派的原型为“狩野派”)又与武士同格,家主与少主准腰间别刀。可官位晋升上又跟僧侣的僧位挨边,也就是本文时不时出现的“法桥”“法印”这样的。再有这章出现的“正四位上中务卿”一官,御用绘师相关资料中显示这主要使用于松雪(狩野)一族在面对京都天皇的御用绘师时打出的名牌。
正四位上,在当时的日本是相当高的位置,力压天皇御用绘师土佐家的官位。作为幕府将军艺术方面的权威代言人,松雪(狩野)的宗家家主及少主必须要比天皇的艺术权威代言人官位高。
木挽町狩野家第九代家主狩野晴川院所撰《公用日记》中记载了其得将军之命向京都朝廷进献屏风时的落款——「中务卿晴川法眼藤原养信笔」
中务卿:面对京都朝廷时的名牌,以正四位上力压天皇的艺术代言人土佐家家主的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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