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芪还道:“譬如方才我们进门时,郭驿长也罢,这位杜少府也罢,都少不了讶异。”
又对姜沃很不见外道:“唯有姐姐不惊讶,见了我们还似乎很欣喜。”
她就不免随口念叨了一句:“可见,若是姐姐给我做女吏,必不会看人下菜碟,还要刁难我们女医官几回才罢休。”
杜审言原本捧着杯子做乖巧状喝水,闻言差点呛到:好家伙,你知道你在让谁给你当女吏吗?
姜沃笑眯眯道:“好啊。”
她前世当病人多了,其实可想当个医院的院长或是主任了,如果在地方‘官医署’就职,多少不得算个卫健委的干部啊。
也算是错位时空实现梦想了。
这一夜晚间。
姜沃铺开了纸笔,在灯烛下给媚娘和曜初写信。
写这兢兢业业十五载,梦想就是考一个九品官的胥吏;写这走出宫廷,从长安至江州,又从江州至庐山求学的女医官;写这大唐道路安然,出行皆有逆旅。
“做事的人应当被看见,也应当获得相应的报酬。”
在这个庐山旁的官驿,一个温柔的春日夜晚。
希望与憧憬,像是星辰一样璀璨。
姜沃从窗口望出去,看到无边无际的天空。
这大唐每一个生机勃勃,心怀希望的人,都让她觉得,她更加真切地活着。
自要得陇望蜀
次日晨起,姜沃远远眺望着庐山。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后人多有考据,陶渊明便是躬耕在庐山下,悠然见南山,见的便是庐山。
“杜姐姐。”
姜沃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是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这是叫自己。
黄芪已经换好了官服,看起来休息的不错,精神抖擞中还带着几分激动:“今日就能见到孙神医了!”
姜沃能理解,凡当世学医之人,谁不盼着见到孙思邈呢?
女医尤甚,毕竟孙神医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在医书里单列妇科的大夫。
杜审言走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黄芪医官在问:“杜姐姐一家子也是要去拜会孙神医的吗?”
不然蜀地的官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姜沃含笑点头。
黄芪作为大夫,出于职业习惯不由打量了一下眼前‘杜姐姐’的气色,进行了医者的‘望’病。
昨夜灯光下还看不太清,今日细瞧过后,黄芪很快转头问杜审言道:“是杜少府有什么症候要寻孙神医吗?”
杜审言:……懂了,比起姜侯,我看起来更弱是吧。
见杜审言表情复杂,黄芪了然点点头:想来是难言之隐,那就不好问了。
见黄芪这个表情,杜审言好想辩解一二,偏生姜侯又没有暴露身份的意思,只好郁闷卡住。
早饭吃的是拌米粉与烙的外皮酥香的萝卜丝饼。
这是江州人最常见的早饭搭配。
这些年姜沃多在长安,吃的面食比较多,还是近来到了江南西道附近,米粉才渐多起来。
吃过米粉后,黄芪坐在大堂,等驿丁喂马。
姜沃在旁,再次与黄芪闲聊起女医官在太医署的处境。
其实……无需问也能猜个大概。
她在朝上是什么处境,女医官在太医署内处境估计就差不多,侵占了‘旁人的利益’,自然要被排外的。
然这些年姜沃做的,也只有把她们送进去。比如给太医署、城建署增加女官之位,但之后并不会挨个去帮她们站稳。
人只有自己想法子站稳,才不会在那双手撤掉后,就再倒下去。
想来这个过程,少不了艰辛。
姜沃问起的时候,是做好了听到一篇艰难诉苦准备的。
不过,大约是将要见孙神医心情实在好,昨晚黄芪语气里‘被刁难的不满愤懑’都没了,反而眼睛笑得弯弯的,在春日的清晨,像是带着露水的小花。
“其实有时候想想,心中觉得也该知足了。”
“听宫里四十来岁的姑姑们说起,掖庭宫女能做正经医官,二十年前,她们哪里能想到?”
“我们是赶上有造化,二十年前,先有天后。”说到天后二字,黄芪还虔诚如拜佛一样双手合十念诵了两声,然后才继续道:“听姑姑们说,当时天后还是婕妤呢,掌六宫事时就下令,设掌教宫人的内教坊,让宫女们都学着读书识字。”
“先有天后设内教坊,再有姜相……”说到这儿黄芪还顿了下:“杜姐姐既然是官宦人家的家眷,从京城来,肯定也知道姜相吧?”
见‘杜姐姐’点头,黄芪更高兴了,继续往下说去:“十多年前,姜相入吏部后,就提出女医可授内廷女官,领朝廷俸禄,外出可住官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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