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没有宫外的初遇,他依然一眼便爱上了她。
同治十一年二月初三,皇帝奉两宫太后懿旨,册立阿鲁特·崇绮之女为皇后。
九月十五日,帝后大婚。
凤舆经大清门的中门、午门、太和殿的中左门、后左门、乾清门,直到乾清宫前才下轿。
蕴珊下轿,步行经交泰殿到坤宁宫,进入东暖阁的大婚洞房。
仍旧是头顶着四重凤冠,仍旧是身着绣以龙凤翟鸟纹样的大红婚服,仍旧是脖子上挂着一串沉甸甸的东珠朝珠。前世载淳叫她“葆良”,叫得她心慌,这一世,慌的却是他。
载淳拿喜杆去挑喜帕,持杆的手微微颤抖,看得出紧张。
紧张,皆是因为在意。
蕴珊看着那杆儿抖,原本该高兴,心里同时却感到沉重。
她今世不能像前世那样,全身心爱他。
她不想重蹈覆辙。
但她同时为此感到歉疚。
她知道载淳是真心的。他只是心志太过孱弱。
可那孱弱却又是致命的。不但要了他的命,也害死了她和他们的孩子。
喜帕挑开,她终于正面看见了他的脸,记忆中清秀的青春面容。甲字脸,白净皮肤,含情一双桃花目,她近得能看清他一根根漂亮的睫毛,自然也看见了他眼里毫不遮掩的爱慕。
重新看见他,蕴珊一时望痴了,眼里如涌泉般涌上泪。
载淳初次近端详她的脸,看见了她水汪汪清澈的大眼睛,觉得她容光照人,比那日低眉顺眼的样子还要美,正欣喜之际,见她泪目,因不知何故,反倒慌了神:莫非皇后不喜欢他的长相,看了一眼便难过得想哭么?
好在蕴珊心头还惦记着仪礼,强行按捺住了泪意。
按预定时辰,皇帝和皇后面对面坐在南窗内的炕下进合卺宴,行合卺礼。
载淳因蕴珊适才含泪的模样,越发紧张,手拿酒杯都打着颤。
蕴珊见他如此,终于抿着唇微微笑了一下。
他见她微笑,他也笑了。暗暗松了口气。
饮交杯酒,吃子孙饽饽。
两人各自咬了一口,喜娘问“生不生”。
载淳红红着脸儿睨着她,笑着答说“生”,蕴珊按礼节也只能答“生”,不免想起从前的孩儿,心里仿佛在滴血。
炕桌儿撤去,宫女太监们上前簇拥两人各自去更衣。
蕴珊回来时,载淳已坐在了婚床上,见她来,他笑着抬头望她,抿着嘴,露出一丝害羞忸怩。
蕴珊没得选,只好坐下,坐在他旁边,稍远的位置,微微垂首望向前方的脚踏。
“你别害怕,”载淳柔声安抚道:“虽然宫里规矩多,但是在我面前你不用讲究那么多规矩,就算不小心犯了错,我也不会凶你。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我想咱们像民间普通夫妇似地相处。”他一上来就不自称“朕”,为的就是与她亲近,不让她因他是皇帝而生出惧怕疏远。
“是,臣妾谢皇上恩典。”蕴珊答道,仍是目视前方,没有看他,手里捏着手绢。
载淳挪一挪位置,坐得近些。
蕴珊总不能挪开,只得由着他挨近。
载淳好奇地拉过她一只手,轻轻摸了摸。
女人的手,柔软,光滑。
他指尖留恋着,想要触摸更多,便又触到了她左手上的茧子。
“自那日见了你,我心里喜欢,就总打听你的事,”载淳因害羞紧张,嗓子烧得像冒烟似的,紧巴巴干巴巴的:“听说你很会写字,莫非左手也会么?”
前世历历在目,蕴珊被他触动,泪意重新翻涌上来,话音里带一点潮湿:“臣妾斗胆问一句,皇上……皇上为何喜欢臣妾呢?”
载淳脸颊烧红滚烫,说道:“我也不知。从前看话本子和京戏里头,一男一女定情,总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我一见了你,就知道了。或许,或许是有什么缘分罢。”
蕴珊听了,心里高兴又难过,一点一点试探着,歪一点身子,将头点在他肩膀。
被她这轻轻一靠,载淳胳膊也僵了,脖子也僵了,握她手的那只手也不敢再动。心则是跳得厉害,呼吸也忍不住急促起来。她身上的芬芳气息如此近,令他心神摇荡不已,合欢酒里助兴的药因他心动,猛然作用起来。
听得蕴珊道:“若说,臣妾上辈子便见过皇上、便爱过皇上,皇上信不信?”
载淳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哪里听过这等情话?听见心上人说爱他,瞬间感到气血上涌,通身发热,脖子上血管在跳,太阳穴上血管在跳,某处也肿胀了几分,怕被她看出来,他只好并紧了腿。又为了掩饰紧张局促,抬手直勾勾揽住了她的肩,咽一咽口水以缓解喉咙干燥,问道:“我信……你说,上辈子,咱们是什么样的?”
蕴珊闭上眼睛,颤声说道:“皇上很疼我,我也爱上了皇上,后来……”后来种种,若在大婚之夜说出来,不但不吉利,而且会扫他的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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