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的不多,话说的也不多,便又显得有些奇怪,是个人都能瞧出点不对劲来。医尘雪撇开话题,问道:“给你的纸人呢,还养着么?”流苏点了下头,俯身抱起了脚边的花盆,放到了窗台上,医尘雪倾身便能看见。那花盆原先是用来养医尘雪那株白梅的,现在被清理得很干净,宽敞明亮,载着花愁一缕生魂的纸人在里面蹦蹦跳跳的。医尘雪往桌案上瞧了一眼,问道:“新换的那个,是知鸢寻来的么?”一个养花的盆其实没什么好问的,以往流苏得了新盆,总会高高兴兴地把白梅移栽过去,医尘雪已经习惯了。但这次这个却不太一样,盆身外壁上都雕了白梅,一眼看过去时还以为是那株白梅的花枝倒垂下来,搭在花盆边缘了。这种模样的,流苏是寻不来的,多半是知鸢。医尘雪想。但流苏却摇了头:“坏嘴巴。”“……”医尘雪拿书的手一顿,问:“前几日为何不说?”流苏神情显得很无辜:“坏嘴巴,不让。”“他说不让你就不说了?”医尘雪气得有些想笑,“怎么,秦叔哄了你几年都没用,他一句话你倒听进去了?”听到秦叔,流苏皱了眉,听到后面一句又恢复如常,几个几个字往外蹦:“坏嘴巴,石像,保护。知鸢姐姐,说你喜欢。”意思是,在椿都落仙台的时候,司故渊护着医尘雪,他看见了。但医尘雪惊讶的却是后面的话。他不是很明白,知鸢没见过司故渊几次,是怎么看出来的?所以他问:“知鸢真说过这话么?”流苏很用力地点头,又道:“坏嘴巴,好的,雪哥哥,喜欢,我喜欢。”这些字词的因果关系,理清了来听其实很幼稚,但他说得很认真,便显得诚恳又珍贵。医尘雪听得一怔,随即轻轻笑了下,伸手去揉他的发顶。声音又轻又温:“先前还说他不好呢。”不知是因为流苏开口提了,还是因为冷风扰人,医尘雪跪卧着坐榻,上半身伏在窗台上,几杯酒下了肚,心绪便有些乱了。明明日日都在眼前晃悠的人,蓦然之间却觉得,像是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他忽然就很想见一见司故渊。这个念头一旦生出来,就怎么也压不下去,甚至有愈加强烈的趋势。喝了那酒容易犯困,医尘雪就侧伏在窗台上,白皙手指松松地抓着空了的酒杯,垂在窗外,墨发也没束,散乱地铺落在肩颈后背,耳边脸侧,窗台上。他时不时会睁一睁眼,勉强撑出一条细长的眼缝,不怎么清明的眸光往院门口瞧上一眼,又垂落下去。
耳畔冷风时歇时起,医尘雪狐裘褪在一边,竹青薄衫罩在身上,抵不住什么寒意。但耐不住因那半春眠生出来的困意,他脑袋侧倚在手肘上,半醉半醒间,眼皮有下没下地眨着,终于在某一刻彻底闭上了。手里的酒杯摇摇晃晃,也支撑不住,从指间滑落,往下坠去。但杯盏碰石的声音并未响起,反是被灵力托起,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去。司故渊将杯沿靠近鼻下,嗅到了很淡的白梅冷香。半春眠。他记得这个名字。他走到窗棂近处,解下外袍,披到了医尘雪身上。他伸手去探,试到平缓的鼻息后,手指弯曲着碰了下医尘雪的脸,替他拂了那几缕遮眼的碎发。医尘雪此刻阖着双目,眉眼柔和,安安静静的,像只雪狸。司故渊曾见过许多次他这副模样。如同那许多次一样,他眸光落在医尘雪脸上,从眉骨到鼻梁,往下落在医尘雪轻抿的薄唇上。盯着那处静默了没多久,他便伸了手,修长的手指轻捏着医尘雪下颔,俯身靠了过去。医尘雪眼睫微动,并未睁眼。不知是因为那几杯半春眠还是什么,他梦见了一些事。梦里他一身红衣,坐在檐梁下,身侧的栏杆上摆着玉壶,而他正抓着某人的手腕,微仰着头笑弯了眼。他尾音微扬:“上仙,偷亲可不是什么磊落的事。” 缘线那是在剑仙的居处, 又冷又生硬的人,偏偏取了个很闲雅的名字。小坐林。医尘雪很喜欢去,每回去都倚靠在檐梁下。有时只是坐着等司故渊来, 什么也不做。有时带了酒去,便一杯一杯地喝到日落西山,醉倒在归来的人怀里。若是不曾带酒, 便将司故渊藏酿在白梅树下的玉醑取出来,喝半壶留半壶,再邀功似的递过去,唇边带笑:“上仙,酒酿得不错。”每每这时,司故渊总是半垂着眸子, 睨他一眼,将他递过来的那杯酒饮尽。似是不满,却又十分纵容。那一回, 大概是个早春, 雪还没化完,小坐林的白梅开得正好。医尘雪去时, 司故渊依然不在。主人不在家,这是常有的事。几乎每回医尘雪去,都是要等上许久, 有时甚至是好些日。那回,他照常坐在以往那处檐梁下,正对着门。若是有人来,他一抬眼便能瞧见。但等到了晴日, 雪都融干净了, 小坐林的主人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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