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估摸着时间,等他们问完话回去,估计暮鼓也敲过了,大部分人都已经吃过晚饭,倒是合适。“好,回去就请你。”“崔郎可要说话算数。”武垣跨门槛的脚顿了一下,落下后似乎更轻快了。琴娘子今日不忙,听到外面传话,亲自泡了茶,待二人进来,看到崔芄手上捧的薄竹筒,一下就认出来了:“哟,倒是妾身多事了呢。”崔芄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还泰然自若,听出武垣话里酸意还想嘲笑人家,现在被琴娘子很有深意的眼神调侃,竟然耳根一热,有些不自在。武垣看到了身边人耳根的绯红,大步朝前,挡住他的身影,对上琴娘子:“看来今日那你,不会被仓促赶走了。”“小气。”琴娘子嘀咕了一句,搬出训练有素的笑容:“哪敢怠慢十三郎,上次是事出有因,今日倒是巧了,正好没事,有话您和崔郎——尽管问。”崔芄:……他才坐下,才抱着桂花酒酿小圆子喝了一口。能别这么敏锐么?武垣看着琴娘子:“你父亲,与厉正初有旧,对么?”王华昨夜死了,琴娘子也在品仙阁出现过,崔芄以为武垣今天叫他来,是问王华的事,原来还是跟厉正初有关。遂卢瀚点过的也不算错,琴娘子是有杀机的?仇人么?琴娘子怔了下,似是没料到会被问这个:“……还真是没有你们不能知道的事,”她收了笑,“不错,我父亲和厉正初的确有旧。”武垣:“哪种旧?亲,还是仇?”“十三郎不都查到了?”琴娘子有些意兴阑珊,“非要说,当然是仇。”崔芄有些意外。武垣便倾身靠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些得到却未来得及说的信息。崔芄这才明白,琴娘子父亲的案子,罢官抄家,都是因厉正初。“你恨厉正初?”武垣声音平静,“因你父亲之死?”琴娘子幽幽叹了口气:“我爹不能算好人,他贪腐,胃口不小,结党营私,早晚都会有报应,不是厉正初也会有别人,利益谋局算计到厉正初头上,被彼时正不阿,脑子还好使,名声大旺的清官反制清算,也算正常,我爹做过的事是事实,他的案子,判的不冤。”武垣:“但是?”“但我知道我爹不是好人,做过很多不好的事,外面骂他的很多,可对我来说,他算得上是个好父亲,会孝顺父母,疼爱子女,家里人惹了事也会收拾烂摊子,算得上是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琴娘子眼梢微垂,看着桌上茶盏:“也不是没有看不顺眼的地方。”“比如他对我的要求,要贞静淑婉,要乖顺听话,要德言容功,做一个很拿得出手的大家闺秀,将来婚事上才好联姻方便,有很多绝对不允许我做的事,比如男人该学的事,胆量,勇气,才华,智慧……做错了便要罚,罚的很重。”“他并不公平,也不大看得上我,或许看不上所有女人吧。但他这些教养里的不上心是真的,造成的伤害是真的,对我的疼爱也是真的,我不高兴时会哄,我生病时会心疼,我惹了祸会无脑护,他总归给了我一个父亲可以给的东西,我的日常吃用平日生活都是外面人艳羡的,我从未孝顺过他什么,他也并没活到我能孝顺他的年纪,他出了事,外面人喊大快人心,我却总该对他有一点牵挂和感恩。”武垣:“恨厉正初么?”琴娘子:“大概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吧,为人女,我怎可不恨,家宅倾覆,随我爹一起出事的,可是我的亲人,还有我自己,多无辜不是?所以当年有人要对付厉正初,就派了我去。”崔芄突然想到一点:“厉正初可认出了你?”“原本该是不知道的,我养在内宅,从小到大也没出过几次门,就算随长辈赴宴小聚,席上也多是女眷,你怎么见过外男,何况父亲的同僚?”琴娘子垂眸:“我是在我出发前,很‘巧妙’的知道了,他是害我父亲的人这件事。”崔芄:“你所知道的信息,都是别人有意控制的,你应该知道的,你不应该知道的,都是对他们有利的。”“可当时的我不明白呀,”琴娘子勾起的唇角透着讽刺,“我就像他们期待的那样,愤怒,仇恨,为自己掌握到,所谓‘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优势沾沾自喜,我想着,在厉正初为我着迷,被我害了,没什么好下场时,我会告诉他我真正的名字,看他愤怒难堪的脸。”崔芄:“可他没有?”“他可能很快就知道了我是谁。”琴娘子叹:“这个人做事极有原则,不违本心,无愧天地,且一事是一事,从不迁连,他与我父亲的斗争,是理念之争,真相之争,公理之争,他对我父亲本人没有任何评价,又不需要做朋友,天底下脏的又不只这一个,谈不上什么特殊的爱恨,对我更没有什么恨屋及乌,我当时年纪小,毕竟无辜,他那时对我……大概只有怜悯吧,就像人类对老弱,对小动物的那种可怜。”她声音很轻的,聊起几件过往的小事。比如南北气候有差异,可能只是湿热,就会让人生病,她没在意,就仗着执行任务的环境一头撞了上去,厉正初却觉得小姑娘无辜,着人提点了一声她的下人,烧什么凉茶可解一二,但她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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