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若逢蹊跷,需得审慎以待,徐徐图之。
当年因一时听岔了话而远走他乡,漂泊半生归来,雪满故人鬓间,谢云流如今是再也不敢仅凭一言一瞥便对任何事下定论了。
是以,在他一睁眼发现自己回到景龙三年,剑气厅尚在,洛风还是个和上官博玉一同分享香客带来的饴糖的小娃娃时,头一个反应便是他又做了梦。
不曾为救李重茂而离开纯阳,不曾出手误伤师父暗恨师弟,不曾累洛风遭旁人暗自议论多年,甚而最终丢了性命……诸如此类的梦,他在舟山便时而有之,也就是不久前在九老洞一战後,这些阑珊旧忆方从此稀少了些。
「师父,我们还不去找师叔麽?」
袖口被只小手扯住,谢云流自莫不是闭关出了差错的臆测里回过神,望向身量还只到腰上的徒儿:「找你师叔做什麽?」
「大师兄每次自山下回来,不都要去给二师兄送礼物麽?」
上官博玉笑眯眯地替师侄解释:「我们也想沾二师兄的光,看看都有些什麽新鲜玩意呀。」
经他一说,谢云流有片刻恍然。
是啊……五十年前,当他还只是纯阳子首徒时,他的确是常这麽干的。
李忘生与他自幼相识相知,他洒脱不羁,师弟却是拘谨守礼的性子。吕岩有意栽培二人共掌纯阳,按着他俩秉性分派了职掌,谢云流主江湖交游,李忘生则执观中内务,一动一静,倒也各适其位。
只可惜观内素日琐碎繁多,李忘生又事必躬亲,凡事难假他人之手,纵使谢云流多番邀他下山游历,一心只念不负师父所托的木头仍回回婉拒。时日一久,谢云流也不再开这注定让师弟面有难色的口,只是在外时看见什麽适合他的小物件顺手记下模样再自个动手或雕或缝一个,吃到精食美馔便向店家打听做法回来烧给他吃,权当是李忘生也与自己相伴着走了趟江湖。
往事旷久,如今回首已是半百年岁付流,谢云流心下似酸似苦,揉了把跟前两个小萝卜头的脑袋:「我说你们两个,就只惦记着礼物?」
「风儿没有!」
他说这话只是自嘲,并未当真,洛风却信了,急得直扯他衣袖:「师父,风儿不要礼物,只想师父多指点风儿。」
尚十分稚嫩的童声传入耳中,谢云流又是一阵怔愣——这梦着实逼真。
也着实好得不似真的。
他有太多年未见如此鲜活的洛风,也太久不曾看上官博玉对自己笑得毫无戒备。纯阳的皑皑银雪似乎只下到他及冠那年,後头的数十载里,华山於他或是猩红遍野,或为剑影刀光,再不复他和师父师弟初辟山门时的清净模样。
岁时如道,流转无情。他抬眸远眺,见窗外落雪无声,依稀旧时模样,心下微微一动。
既是今日难得做了个美梦,他何不趁势去看看那个搁在心尖记挂了半生的人?
思及此,谢云流一手牵起一个小孩儿,扬起略显生疏的笑:「傻徒儿,师父逗你的。走,我们找忘生去。」
寻李忘生从来不是件难事,他生性勤恳,镇日不是在太极广场练剑便是在三清殿打理庶务——谢云流本做如是想,可拉着两只小羊绕了一圈也没瞧见他师弟的影儿。三人无法,只得拦了个过路的外门弟子问:「可有看见我师弟?」
「大师兄,三师兄。」那少女毕恭毕敬朝他们一礼:「忘生师兄方才还在,一刻前说是身子微恙,先行回房去了。」
谢云流一愣。
微恙?他怎麽了?莫非即使身处南柯之间,也难再遇见一个无愁无忧的李忘生?
又或者,他应当趁这幻境不致风云变色前就先清醒过来,以免又与往常无数次梦回一般,在触及那片袖角後眼睁睁看师弟崩散成烟,虚空无觅?
胸臆百念千转,旁人看来却不过倏尔功夫,洛风和上官博玉反应得极快,也不管兀自出神的谢云流作何感想,急忙扯着人就往李忘生住处奔去。
「二师兄!」
上官博玉此时还是个身形灵便的小孩儿,跑得比已初习礼仪知道收敛行止的洛风更快些,到了地儿就匆匆叩门喊人。谢云流立在一旁,神思不属——纵使这只是华胥一梦,可手里牵着的洛风体温过於温热,竟使他生出几分局促来。
九老洞一役後,谢云流虽终能与李忘生如往昔对话,实则他也明白一切早非前况。横在他们之间的鸿渠何其深阔,即使有心重修於好,亦非一时之功;况且击退月泉淮後他俩伤及元气,出洞未久便匆匆闭关,除去当下他为启话头而笨拙抛出的一通武学探讨外,竟是没能再说上几句闲话。
哦,不对,还是说上了几句的。
彼时短暂调息後体内紊乱气息略平,李忘生睁了眼,看清他额上三道醒目血痕後顿了顿,先是同博玉讨了药来,又和于睿借了丝帕,最终环顾一遭,从摸不着脑袋的卓凤鸣那取过葫芦打湿帕子,缓声朝正故作镇定的他道:「师兄,我给你上药吧。」
谢云流简直要疑心这也是场梦,一场好到无以复加的梦——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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