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在他瞥见面色不豫乌云密布的祁进後,原只有十分高涨的情绪便陡然上升到了十二分。
「好。」
是了,眼下或也是因他得意忘形而生出的梦也不一定,毕竟师弟已有五十年不曾替他包紮了。谢云流抬手轻抚自己额间,才刚触及那片光洁,门便被人推了开来,少年嗓音清越,笑意盈盈如月:「博玉?怎麽想起来找师兄了?」
心口骤然缩成了根松针,谢云流屏气凝神,细细地看那门板後露出的一张芙蓉面:「忘生。」
似是没料到他会同来,李忘生难得地瞠圆了眼。十六七岁,正是修竹芝兰的年纪,少年人身姿颀长,面若脂玉,眉心一点绦红朱砂点缀平添几分殊色,就是些微失态也不掩他出众容貌。
「……师兄,风儿。」
李忘生垂下眼,睫羽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无措彷如当年那日,谢云流甚至以为他下一瞬便要吐出那句凄恻的「我知道我留不住你」。
他忽地生出些慌乱来。
怎麽会留不住?我也从不需你挽留,倦鸟终有归林之日,只是当时我还不明白你与旁人孰轻孰重,以为你我永为一心纵远亦近。只是一时不察,狡计诡谋步步进逼,数年情谊被蔽目仇怨藏至蒙尘,竟要熬白了满头青丝方得拨云见日。
「师叔,你身子怎麽样了,是染了风寒麽?」觉出他二人今日有所异常,师父竟不像寻常般急切关心师叔,小洛风懵懂开口,又摇了摇尚在平复心绪的谢云流:「师父,你快帮师叔看看。」
托了李忘生时常与师弟师侄渲染他游历事蹟的福,洛风和上官博玉对谢云流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形象从来深信不疑。谢云流虽还沉浸在怅惘里边,也不免哭笑不得:「怎麽看?师父可不是大夫。」
「风儿和博玉师叔生病时,师叔总会探探我们是不是发热了,」洛风拿小手在自个额前比划:「像这样!」
被两个小孩拿崇拜目光盯着,饶是谢云流早非意气风发的少年剑客,也招架不住四只巴巴望向自己的眼,只得无奈道:「好好好,这就看。」
反正肯定又要在碰到李忘生的那瞬惊醒。谢云流想。诸如此类的失落他已经历太多,自也不缺这麽一场。
带着薄茧的指节覆上那枚嫣红,掌心温凉一片,并无高热。谢云流却迟迟未移开那只为探看师弟是否有恙的手,只怔怔与扬起一双多情眉眼的李忘生对望。
没有消失。
没有醒来。
他的师弟还在。
直至被洛风和上官博玉一块拉进李忘生房里,谢云流仍未明白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小孩儿总是坐不住,即便他俩辈份再如何高也一样。两个小童陪大人喝了盏君山银针,没多久就拿着各自师父给的木剑到院内比武去了。内室仅余谢云流同李忘生这对理应亲密无间的师兄弟,前者迷茫不知所措,後者则是心事重重模样,壶中清香渐散,待盏中茶汤再不足以沃雪融霜,外头稚嫩童音从一声声呼喝招式成了嘻笑打闹时,李忘生率先挑起了话头:「师兄。」
谢云流本能地「嗯」了声。
「近来我修炼功法多有滞涩,有些疑惑,想请师兄解答。」
是了,此时的李忘生内景经还未有成,自是习於同自己这师兄讨教。虽已数十载不曾运行此功,不愿在他面前丢脸的谢云流依然强撑着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势:「说吧。」
李忘生却不像以前一样舒展眉头娓娓道来,反倒站起了身,垂首道:「这处说不清楚,师兄可否随我到里间去?」
有什麽是非得躲在寝房说的?谢云流莫名惴惴——该不是这梦就要走至尽处,於是开始诡谲起来了吧?
怀疑归怀疑,他从来就不忍拂师弟的意,这下自也不例外。谢云流跟着人进了尚称宽敞的里间,见他慎而重之地掩扉落锁,心底不免愈发奇怪——究竟是何等困境,难道一句也不能泄漏给博玉和风儿知道麽?
可不出顷刻,他就搞懂了李忘生之所以神秘行事的缘由。
「师兄有所不知,我先天兼有阴阳之躯,常为欲情所困,」他师弟坐在榻边,碧绿帷幔坠在肩上,好似扶风弱柳,捏紧道袍下摆的一双素手和恰如含露榴花的脸庞交相辉映,眩惑了谢云流的眼:「往日还可凭自渎排解,近来却收效甚微,打坐时也难平心静气,修行已多日未有进境。」
刀宗宗主,剑魔,静虚子,纯阳首徒谢云流,在他师弟按捺着赧然的话音中脑袋嗡然作响。
「……师兄阅历远胜於我,不知能否教导忘生,如此情形,该怎麽解决才好?」
——坏了,坏了,事态这般蹊跷,他果然是走火入魔了。
谢云流想。
灯下案前散落数沓方志轶闻,谢云流心不在焉地翻过一页,心神却全然不在眼前书卷上头。
更深露重,洛风和上官博玉早已回房歇下,同样自李忘生那离开的他却心烦意乱,连剑也不练了,一声不吭地闯进书库抱了大批医书笔记便走,风卷残云之势看得守库弟子无不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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