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也是一场空待,然而华年已逝,不知是岁月蹉跎,还是蹉跎了岁月。
姜梨的声音很好听,她的歌声更好听。不知不觉中,校验场上的人竟也被这首清脆的小调吸引,沉迷到了那个甜蜜又忧伤的梦境里。
有人喃喃道:“这小调是什么名字?我怎么没听过?”
“不知道。”旁人摇头:“不像是燕京腔调。”
挨着永宁公主不远处,沈玉容猝然抬头,盯着那个台上的少女,这首歌,他听过……
这是桐乡流传甚广的一首民歌,叫《子夜四时歌》,桐乡的姑娘们大约人人都会唱。姜梨唇边的微笑浅淡,她也唱过的。
台下,萧德音蹙起眉,不知在想什么。惊鸿仙子有些惊讶,师延仍是一本正经,没什么表情,绵驹却是乐得手舞足蹈,竟然对惊鸿仙子道:“这小姑娘有意思,琴乐一项,从来比的是琴,她却唱了首歌,这歌还不错!”
“那也不行。”惊鸿仙子好声好气的解释:“若是不比琴乐,她也只能算取巧,对别的学生不公平。”
绵驹撇了撇嘴,正要说话,突然发现了什么,乐了,道:“什么取巧,你看,国公爷也被她的歌吵醒了。”
原是姬蘅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正以扇柄抵唇,含笑望着台上的女孩子,神情微妙。
这可是从一开始到现在,姬蘅第一次表现出“听”的姿态。
另一头,姜玉娥道:“二姐这是只打算唱首歌,不弹琴了吗?”
那首歌固然很新奇,可是自来琴乐,比的是“琴”,而不是“歌”。
看来姜二小姐是真的黔驴技穷了,才会想到以歌代琴,众人心里正这么想着,就见姜梨伸开双手,抚上琴弦,拨动。
第一个音流泻出来。
“嘎——”看戏的人差点噎着,“她要弹吶。”
“快听听她弹得是……”
一个“啥”字还没说出口,又是一串流畅的琴音划过人的耳朵,比姜幼瑶的更甚,像是有人用刀,一点点凿刻在人的心尖上。
“她弹得是《胡笳十八拍》!”
有人听了出来,一时激动,声音都变了调。
此话一出,闻着皆是变色。“胡笳十八拍”,连明义堂的夫子都不会弹得曲子,一个不小心变回弄出笑话,姜梨竟然敢?
多少年没有听到有人弹《胡笳十八拍了》?!
校验场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在安静中,突然有人哈哈大笑,正是绵驹,他乐得手舞足蹈,哪还有个宫廷乐师的模样,兴奋的不得了:“是《胡笳十八拍》,这小姑娘胆子够大!够勇猛!”
惊鸿仙子无奈道:“先生,安静。”
绵驹连忙讪然一笑,立刻噤声。
于是校验场上就只有姜梨的琴声了。
《胡笳十八拍》写的是女子思乡、离子的凄楚和浩然怨气。重在一个“凄”字,且不提夫子们如何,明义堂的女学生都是些贵族家的荳蔻少女,正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日子。便是有些忧愁,也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何能弹得上一个“凄”字?连“悲”都很难弹得出来。
虽然世人常说感同身受,但感同身受,又岂是四个字那般简单?大约只有心怀天下的圣人才做得到。
孟红锦嗤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是自作笑话给人看……”
她本想着,姜梨弹这么一首曲子,必然是弹不好的。若是姜梨能弹好,岂不是说姜梨比明义堂这些年来最聪明的才女还要厉害?这怎么可能。
可她的嘲笑渐渐笑不出来了,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姜梨的指法很是熟练,彷佛早已学琴数十载,她的动作也十分优雅,没有半分刻意和雕琢,随意轻盈的不可思议。
女孩子就坐在校验台上,风清日薄,衣袖宽大,翠色逼人,灵秀可爱,一时间,校验场上也成了深山幽谷之中,并不似名利场般浮躁,就像是弹给自己听。
是弹给自己听的。
姜梨的目光没有看眼前任何一处,又像是看尽了眼前任何一处。
曲者离乡、离子,她不仅离乡、丧子,还家破,人亡。
枕边人是中山狼,她的家人就在这一场无妄之灾中,什么都没有留下。可恨的是仇人还步步高升,她重生以来,终于再见仇人,可却不能就在此刻为父为兄报仇,只得按捺。
隐忍不发是为凄,血海深仇是为凄,无辜冤死是为凄,满门不幸是为凄。强权压迫是为凄,苍天无眼是为凄,凄凄凄!
琴声铮铮然如利剑直刺长空,那一瞬间,浩然怨气衝天而起,让听的人只觉得肝肠寸断,哀怨不能自己。
凄楚!哀怨!痛彻心扉!
时隔许多年,终于有人第一次在校验场上弹起《胡笳十八拍》,本以为这女孩子只要将指法能记得完整,就已经很是不错,可姜梨不仅能记得完整,还能记得熟练,看她的样子,分明一点也不陌生。
这便也就罢了,可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怎么能弹出“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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